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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军往事
第一章 英雄碧血染沙场
发布日期:2014年10月10日 11:26:26 浏览次数:676

  1943年6月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

 

  一个位于峨嵋岭塬上、由56个磨盘岭四面环绕、中间有一条大沟穿村而过、地理位置极其隐蔽的村子,八路军太岳某分区司令部就驻扎在这里。

 

  乌云在天空聚集、翻滚,好像要压到地面上来。偶尔刮来一阵阴风,把窑洞外院子里的黄土吹刮起来,院子里的大枣树被吹得簌簌作响,大暴雨即将来临。

 

  军区司令部会议室内,正召开紧急会议。

 

  “同志们,这次阎锡山再度和日本鬼子勾结,签订了联合反共的新协议,意图打击我们塔儿山地区蓬勃发展的抗日形势,我们坚决不能叫他们的阴谋得逞!”站在军事地图前讲话的人,是军区司令员徐海友。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他在做最后的总结和动员,“5年前,鬼子打进临汾城,把襄陵、汾城作为进攻的重点,轮番扫荡,实行‘三光’政策,打不着抗日军队,就残害平民百姓。三侯村惨案,景村、桥儿上的两桩大惨案,至今回想起来,还让我们撕心裂肺,胸膛里冒火,眼珠子冒血!阎锡山总想拔掉我们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一次次与日本人勾结,这次,他又让日本人给他敞开大门,放他们渡过汾河进入浮山、安泽,妄图撵走我们,消灭我们,占领塔儿山。那就是做白日梦!大家回去以后,一定要按照我们刚才的部署,做好迎敌准备,同时联合好自卫队和游击队等一切抗日力量继续发动群众。阎锡山想拔掉我们,先得捏碎自己一只眼珠子、割掉一块心头肉吧!”

 

  “刷啦”——一道闪电照亮大地,也照亮了光线幽暗的窑洞,紧接着,“轰隆隆——”一个巨雷愉快地炸响,伴随着徐海友司令员慷慨激昂的讲话,各团指挥员们精神为之一振,热烈的掌声、叫好声穿透了雨雾,回荡在峨嵋岭塬的上空。

 

  “哗哗哗——”暴雨倾盆而下,院子里顷刻间一片汪洋,指挥员们纷纷离座,有的打起雨伞,有的披上雨布,没带雨具的就直接冲进雨中。他们的警卫员早已闻声把马匹牵到门口,指挥员们纷纷翻身上马,催马奔出村口,向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徐海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跑进雨里,忍不住跟到门口,大声喊道:“旭升,赵旭升,你回来,回来!着急走什么啊?先吃点饭!你那眼神又不好,等雨小些再走吧!”

 

  赵旭升转身跑回来,笑呵呵地站在司令员面前,说道:“司令员,这雨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了。我们五十八团离军区最远,天气好,马不停蹄,也得跑一天一夜,这下雨路滑,得抓紧回去啊!有文定呢,我叫他在前面带路,没大事!”说完,他向司令员敬了一个军礼,就又冲进雨幕。

 

  “路上小心——”徐海友冲骑上马的两人大喊。

 

  又是一道雪亮的闪电,几秒钟后,一个闷雷由远而近,在头顶炸响。

 

  一直站在徐海友身后的军区政委曹永祥上前把窑洞门关上,喧嚣的雨声变小了,屋里的光线更暗了。

 

  警卫员把油灯点燃,司令员和政委又埋头研究起桌上的地图。

 

  “唉,说起打鬼子,打阎锡山,赵旭升最按捺不住,他一家18口,在南侯村被鬼子杀了17口。要不是日本人打进来,他呀,哪能成独眼龙?现在准在学堂当教书先生呢,也早结婚生子了。”徐海友两只眼睛看着地图,心却随着赵旭升在雨夜中飞驰。

 

  曹永祥知道徐海友和赵旭升情同父子,当年,17岁的赵旭升弃笔从戎后不久,就给徐海友当警卫员了。据徐海友司令员讲,赵旭升和他小儿子同岁,性情也相仿,心地善良,勤学好问,虽然人长得单薄,却机智果断,身上潜藏着一股力量,总是叫人不敢小视。他们最像的地方是笑起来特别开心,两颗门牙雪白雪白的,左脸蛋上还有一个酒窝。

 

  徐海友的老家在湘西,家里老老小小早就被国民党杀害了。所以,他对赵旭升有一种超越革命情谊的特别疼爱。在他严父般的教导下,赵旭升不但革命斗志昂扬,更练就了过硬的骑术、不俗的枪法。调到五十八团一个连队后,连续立了几次战功,1941年,已经是连长的赵旭升在和鬼子的一场战斗中,被炸瞎右眼。现在,他右眼眶里的眼珠是塑料仿真的。

 

  “老徐啊,旭升和他那个小警卫员都身经百战,机灵着呢,你就别婆婆妈妈担心个没完啦!”曹政委安慰老战友。

 

  滚雷阵阵,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山路上,赵旭升和郝文定已经走了近两个时辰,此时,两个人和他们胯下的马都已经全身湿透,雨水已经将人眼和马眼浇肿了。

 

  忽然,跑在前面的郝文定的坐骑打了一个趔趄,文定稳住马后,回头冲赵旭升喊:“团长!找个地方躲会儿雨吧!”

 

  “什么?”赵旭升没听清,策马赶上来。

 

  “躲一躲!”

 

  “好,过了前面那座山看看!”

 

  两个人放慢了马速,小心翼翼地顺着山路往前走。突然,一个巨大的枝形闪电在山顶划亮,仿佛要把整个天空割碎一般,又仿佛一群高大的魔鬼躲在墨黑的雨幕后面,要通过闪电那瘆人的雪亮裂口将大地上疾驰行走的无辜生灵摄走。

 

  赵旭升的枣红马一声长嘶,直立而起,郝文定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闪电熄灭了,大地又陷入黑暗,“团长……”郝文定的呼唤被头顶巨大的炸雷声淹没,“咔嚓——轰隆隆隆隆——”大地在雷声里颤动,发出沉重的呻吟,郝文定赶紧翻身下马,蹲在地上。

 

  雷声过去了,雨声哗哗哗哗再次清晰起来,郝文定回过神来,向雨中大声呼喊,但是,除了哗哗的雨声和山涧里轰轰的流水声,听不见任何回答。又一个闪电划亮了夜空,郝文定看见前面什么也没有,他放开马缰绳,慢慢向前摸索过去,许久,又一个闪电亮了,文定看见前面是悬崖,看来,团长和马都掉到悬崖下面去了,悬崖不知道有多高,在这漆黑的雨夜毫无防备地跌落下去,赵团长和他的爱马,一定是凶多吉少。

 

  郝文定当即大哭起来,一边哭着呼喊,一边慢慢摸索着爬下了悬崖。

 

  雨还在下着,势头丝毫不减,郝文定在崖底艰难地摸索着。

 

  1946年2月13日,正月十二。

 

  辽宁省法库县秀水河子镇郊野。天空中,粉红色的晚霞还没散尽,一轮快圆满的皎月,高高地升上了天空。雪盖冰封的大地笼罩在暗蓝色的阴影中,这是一幅多么宁静的冬日图景,可是,今夜在这里,一场著名的战役就要打响。这场被后来人称为“秀水河子歼灭战”的战役,以其著名的“一点两面”及“三三制”战术,被列入美国西点军校教学经典案例。战斗英雄李勇江就是在这次战役中身负5处重伤,身上留下两个碗大的光荣疤,失去了全部脚趾和3根手指,他由此离开了战场。

 

  秀水河子镇,这个法库县西部的普通村镇,在1946年春天,成为国共双方在东北得失的关键。法库县是沈阳的北大门,秀水河子镇又是法库的交通枢纽。夺得沈阳,北大门法库必然要在掌控之中;夺得法库,秀水河子要塞如果守不住,法库也保不住。

 

  1946年2月上旬,东北国民党军以4个美械装备师,从北宁路(北平至沈阳)沟帮子至新民一线,向铁路南侧辽中、北侧法库方向发动进攻,企图驱逐民主联军,维持北宁路运输线,为进占沈阳创造条件。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决定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北进的国民党军一部,打击其进攻气焰。

 

  2月11日,当国民党军第13军第89师266团、265团1营、师属山炮连、输送连进至秀水河子时,东北民主联军总部乘其突出孤立之机,令新四军3师7旅、山东军区第1师和保安第1旅之第1团等部,以3个团打援、4个团攻击,实施围歼。

 

  13日,我军完成对敌人的包围,只等黄昏以后开始肃清外围的战斗,待到22时发动全面总攻。

 

  秀水河子之战意义巨大,中共中央在给东北民主联军总部的电报中指示:“如国民党不与我谈判即向我进攻……务必一战大胜,杀一下顽军在东北的威风。”这一战,是争取我人民解放军在东北的地位、更多生存根据地的一战,是打击国民党嚣张气焰、树立中国共产党在国内国际地位的一战。

 

  太阳落山鬼龇牙,零下30多摄氏度,寒风不知道从哪个巢穴窜来,在空旷的大地上游荡着,袭击着。吃过下午饭进入战壕埋伏的我军指战员,虽然在半个月的休整和训练中,补足了棉衣棉裤棉鞋,但是几个小时趴卧在冰天雪地中,全身早冻透了。手还能不停搓一搓,哈口热气暖暖,脚基本失去知觉。他们只盼着时间快快过去,战斗早一秒打响,好跃出战壕,奔跑冲锋,让浑身的血流动起来,让心脏怦怦地有力地跳动起来。在等待总攻的半个月里,新老部队针对美式装备的敌人作战,进行了多次演练,可谓高度紧张,猛地歇下来,在这静谧的环境里,静静地等待,虽在冰天雪地,很多指战员都克制不住,总想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担任主攻任务的一师二团三连连长赵大成在战壕里巡视,不停地拍打那些静静趴卧的战士,一边招呼他们打起精神,一边叮嘱道:“各战斗小组注意,千万不能打瞌睡,天这么冷,一睡过去就别想醒过来了!天黑了,可以小幅度运动,快,活动活动。”

 

  他来到一处战壕,看见全团有名的神枪手李勇江把枪抱在怀里,两只手抄在一个棉手闷子里,静静坐着。

 

  李勇江的双手和双脚在刚来那天晚上就冻伤了,他们从华中一路急匆匆北上,穿的是单衣单裤单鞋。李勇江是湖北人,又是一个汗脚,鞋总是湿溻溻的。刚踏上东北的冰天雪地,单鞋踩得雪咔咔响,还总滑倒摔仰八叉,屁股蛋子疼,李勇江对冻伤没经验,还和小战士一样又笑又闹的。进于家屯,吃了饭,没躺下,冻坏的手脚就发痒发胀,这时候治疗也来得及,可他也没在意,等到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手脚又红又肿起了水泡。接着紧张的训练开始了,很多战士也冻伤了,就又忽略过去了。晚上,冻伤处化脓,影响走路,也影响手指灵活性,李勇江这才慌神了。

 

  他们驻扎在秀水河子镇西南的于家屯,房东于明礼的老伴儿藏着一罐祖传的冻疮膏,她看战士们手脚冻成那样,赶紧拿出来,给战士们抹上。又用辣椒和茄子秧熬水,泡手泡脚,让流脓的手脚不那么钻心痒,不再溃烂。知道李勇江是神枪手,房东大娘的女儿于春秀是村妇救会主任,还给他做了一个厚厚的棉手闷子,让他在总攻的晚上戴上。

 

  “老李,你冷不冷?”赵大成话里有话地问李勇江。旁边的人“哄”地笑了,房东大娘特别看中老实憨厚、手脚勤快的李勇江,逗他说,要招他当上门女婿。

 

  “不冷!”李勇江也笑了,他心里确实暖和着呢。

 

  “嗖——”一颗信号弹升上了天空,顿时,激烈的枪炮声交织在一起,外围清扫战斗打响了。

 

  赵大成带领战士们从战壕里跃身而起,猛虎般扑向北山制高点。敌人的机枪子弹就像一道道钢爪,直通通扫射过来,燃烧弹在阵地前筑起一道火墙。冲在前面的赵大成一个跟头栽倒了,紧跟在他身后的李勇江在火光中看到他满脸鲜血,一定是头部中了弹。李勇江没有停下,纵身跳进火海,继续往前冲去。

 

  半个小时后,攻下北山阵地的三连战士继续向前冲锋,边走边打,21时准时赶到秀水河子镇外,在那儿等待22时的总攻。

 

  副连长孙周清点人数,伤亡过半,他抓紧进行了战斗动员,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李勇江身上的军装被烧得露出棉花,皮帽子也黑乎乎的,脸上被流弹擦破了皮,但身上还没受伤。他从棉衣胸口掏出那个棉手闷子,给旁边一位小战士戴上,那位小战士的棉衣在穿过火墙时烧着了,被脱掉扔了,现在只剩下一件单衣。

 

  又是等待。临近午夜,硝烟弥漫看不见月亮,到处黑漆漆的,气温更低了。一歇下来,汗水和血水浸透的衣裤,被冻成硬壳。李勇江感觉到脚趾和手指猫咬似的疼痛,尤其那冻伤的地方,火烧刀割般的疼。疼吧,再坚持几十分钟,总攻打响,打完这个胜仗,再好好伺候这双脚、这双手。

 

  22点,总攻的信号弹划破夜空,照明弹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昼,枪炮声、厮杀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来。三连又开始冲锋了,这次直接往镇子里打,要与敌人面对面短兵相接。神枪手李勇江带着他的两个队员,新组成的三人组,依然冲在前面。

 

  1946年2月14日的秀水河子镇,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我军战士与顽敌的巷战从午夜持续到拂晓。

 

  于春秀是在一个炮弹坑边上发现李勇江的,他趴卧在那儿,上半身被炸得血肉模糊,早已不省人事。打扫战场的战士们看于春秀跪在李勇江身边哭,就去抬其他阵亡战士的尸体,放在牛车上。于春秀用包头巾给李勇江擦脸,一串串滚烫的泪珠,从她美丽的丹凤眼中滚落到李勇江脸上。忽然,李勇江动弹了一下,于春秀声嘶力竭地喊来担架,也顾不得别人说什么,在前面抬着,一口气狂奔三里多地,把李勇江送到了野战医院。

 

  四平城外。

 

  枪炮声震耳欲聋,滚滚硝烟遮住了日光。

 

  国民党的坦克一辆接一辆冲上来。一个已经被战火烧燎得军衣褴褛的高大魁梧的身影跳出掩体,向敌人的坦克投出一枚接一枚手榴弹,只听“轰轰轰”几声巨响,跑在最前面的坦克着火了,后面跟着的那辆也打了横,见势不好,其他坦克掉头而逃。

 

  小丰满水库。

 

  冬日白飒飒的阳光照在已经封冻的松花江面上,忽然,一队扛着炸弹的国民党兵向水库机房跑去。只听“嗵嗵”几声爆炸,水库机房飞上了天,水闸打开了,涛涛江水滚滚而下,追击到江边的解放军战士被江水阻隔住了。又是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拨开人群,跳到冰冷刺骨的江水里,为全团探路。

 

  塔其木城郊。

 

  一列急行的解放军队伍。飞扬的尘烟中,我们又看见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他那宽厚的双肩上,扛着三挺机枪,大步流星走在一班战士最前面。

 

  还是塔其木城郊外,伏击圈形成,战斗打响。溃退出城的国民党兵见去路被阻,急红了眼,发起猛烈进攻。又是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爬上战壕,此时,他脸上已经血肉模糊,右胳膊被炸烂,但是他大吼着,用左臂夹着那挺机枪,向敌人射去愤怒的火焰。

 

  黄昏的土路上,民兵担架队抬着伤病员,一路送往后方野战医院。两个年轻力壮的民兵吃力地抬着一位身材十分高大魁梧的伤员走在最后面。

 

  担架队队长从队伍前面跑过来,换下走在前面脸色累得煞白的小伙子。被换下来的小伙子一边擦汗,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位同志块头太大了,可真是不轻啊!我俩一个劲儿撵,也撵不上你们!”

 

  队长说:“这位安班长可是个出名的战斗英雄,团长特别交代,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把他送到野战医院,我打包票了,快!加把劲儿啊!”

 

  此时,躺在担架上的一级战斗英雄安立国,无知无觉。

 

  初秋时节,一个晴朗的早晨。

 

  野战医院一间病房里,昏睡整整6个多月的李勇江终于醒来,年轻的女护士黄英发现他睁开了眼睛,便飞快地跑去找来主治医生张德生。张德生正准备给一个伤病员截肢,穿着手术服,就急匆匆赶来了。

 

  “李勇江同志,祝贺你!你可醒过来啦!”张医生欣喜地握住李勇江的手。

 

  “这是哪儿?”

 

  “医院啊!你在我们医院睡了整整156天,你可真能睡啊!” 黄英抢着说。看见自己伺候了好几个月的病人苏醒了,她高兴极了。

 

  李勇江想坐起来,但是根本办不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沉沉的。

 

  “别起来,你还很虚弱,好好躺着,等会儿我给你做个全面检查,我叫张德生,负责你的治疗工作。”张医生按住李勇江,自我介绍完,又指着黄英介绍说:“她叫黄英,专门照顾你。你一住院,就来护理你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还找她,她做事认真负责,是我们最好的护士之一。”

 

  说完,张医生给黄英使个眼色,两个人走了出去,张医生低声叮嘱几句,就匆匆忙忙走开了,丢下黄英一个人在那里发愁。

 

  护士黄英,刚刚16岁,是白洋淀人,她是去年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参军的,经过部队里一年多的锤炼,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野战医院护士。

 

  小黄是个很负责任的护士,所以医院把护理战斗英雄李勇江的任务交给了她。同时,这也意味着在李勇江苏醒后,黄英必须担当起心理安抚的重担。

 

  黄英第一次接受组织上交给这么艰巨的任务,她做了很充分的心理准备。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这位战士醒来,发现自己右手失去两根手指,这个神枪手会有什么反应;如果这位战士发现自己背上的洞有碗口那么大,可以塞进去一只大拳头,又会怎样;再接着,这位战士发现他右边屁股少了巴掌大的一块皮肉,又会怎么样。

 

  总之,她会坚持不懈地安慰、劝解,甚至是含着眼泪调侃,但是……但是当他最后能坐起来,要穿鞋下床走路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十根脚趾头都没了,两只脚只剩下了两块脚掌,仿佛两个小肉锤子一般,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也许会默不作声,他也许会瞬间崩溃,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现在李勇江醒过来了,她盼的是这一天,害怕的也是这一天。

 

  黄英的心,就像揣了一群小兔子,噼里噗噜地跳着。走回病房,李勇江又昏睡过去,黄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他床头插着一束黄色野花的洋铁缸子拿到屋外,换了水又捧进来。

 

  看李勇江又进入无边的梦乡,黄英转身走出了病房。

 

  河边树林里,黄英找到了护士长张喜梅。张喜梅正在晾晒洗好的绷带,看见黄英忧心忡忡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小黄,你是不是觉得那个重病号还不如不醒过来?”

 

  黄英一脸愁苦:“喜梅大姐,看你说的!”

 

  张喜梅叹了一口气,继续手里的活。

 

  黄英帮喜梅大姐抻开纱布绷带,一边往树干中间绳子上晾,一边说:“我有时候倒真是这么想,别醒过来,别醒过来,在梦里,他还是有手有脚、会跑能跳的好人……”

 

  看着黄英愁眉不展,张喜梅扑哧一声笑了:“傻妹子!你就知道他们不是梦见打仗?不是梦见血?梦见火?不是梦见自己受伤?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昨天听那位赵团长说,咱部队上对这些重伤号要有新安置办法了,后方已经建起了荣军疗养院,等你那个重病号好了,能出院了,组织会把他们送到大后方疗养的,在那儿,咱们的战士们会养好身体。能回前线打仗的就回前线,不能回前线的,就学习文化,等以后建设新中国,就又有用武之地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小黄英高兴地跳起来。

 

  春光灿烂的小树林里,一条条洗好的纱布绷带晾晒起来,两位女战士欢笑着,在树林里采起了野花。远远的,走来一名战士,原来是郝文定,半个月前,他随赵旭升团长一起住进了医院。

 

  上次雨中坠崖,赵旭升的左胳膊摔残了,经过简单治疗,被调往北满打土匪。上个月,在追踪土匪的路上遇到沙尘暴,赵旭升受伤的眼眶进了一颗大沙粒,还没及时取出来,剿匪部队就和土匪发生枪战,持续了几个小时。这样,那只眼眶就发炎了,还引起了低烧。赵旭升不得不暂时离队,来到这所野战医院治疗。

 

  来到野战医院,郝文定很快和护士们打成了一片。此时赵旭升在树林里看书,他跑到河边,帮助黄英和张喜梅大姐洗绷带。

 

  洗好的绷带很快晾干了,随着轻风在树林间悠然飘荡,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从树林深处传来,他寻声找去,和黄英、比他俩大不了三两岁的张喜梅捉起迷藏来。无数场残酷的战斗,使这些年轻的解放军战士见惯了鲜血,见惯了生死,欢笑似乎越来越少地由他们心头发出,但是在这远离硝烟的地方,青春的天性不由自主地发散出来,融入美好的春光。

 

  “滴滴哒嘀哒嘀哒”,营房传来开饭号,三个人收拾晾干的绷带,抬着大洗衣盆往营房走。

 

  “喜梅姐,我们快要走了。”郝文定对张喜梅说。

 

  “这么快?”

 

  黄英赶紧追问:“去哪儿啊?还回北满去打土匪?”

 

  “不是,这回我们不去打仗了,是去荣校,我们团长要去荣校当政委呢。”

 

  “荣校?”

 

  “就是让伤残军人休养读书的地方。”

 

  张喜梅说:“就是昨天赵团长和我说的荣军疗养院吗?”

 

  “差不多吧!我也说不大清楚,不过我们要去的荣校是边休养边读书的,主要是读书,我们团长说,要用学习重新武装自己。”郝文定回答。

 

  “荣校在哪儿啊?”

 

  “现在还不知道去哪个荣校,我跟着我们团长走就是了。”

 

  三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路,黄英又问道:“那你去荣校也读书吗?”

 

  “那是自然!我们团长说,要把我教成他那样的,能读会写,等我会写信了,我第一封信就写给你!”

 

  “啊——你第一封信写给黄英,为什么不写给我呀?”张喜梅摆出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文定的脸唰地红了,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哎呀,我也给你写,一人一封!”

 

  “哈哈哈——我可不用你写信,你呀,还是写给黄英吧!”已经有了未婚夫的张喜梅,这几天看见郝文定和黄英来往频繁,互相之间颇有好感,才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她这么一说不要紧,郝文定和黄英的脸腾地都红了。

 

  见此情景,张喜梅又抑制不住欢笑,抢过一只大洗衣盆,飞快地向前走去。

 

  黄英歪头看看还在傻笑的郝文定,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你可得说话算数!”

 

  “嗯!”郝文定使劲儿点了点头。

 

  转眼一周过去了,赵旭升和郝文定就要出院了,郝文定要和黄英告别,在病房找到了黄英,黄英正坐在李勇江床边给他喂饭。李勇江目光呆滞,半天不咀嚼一口。

 

  看见郝文定走进来,黄英默默站起身,跟着他走出屋去。

 

  “你怎么愁眉不展的?”郝文定关心地问道。

 

  “这位战士伤得太重了,十根手指少了两根,十根脚趾全没了。后背上被炮弹削下去海碗那么大一块,还有……”

 

  “还有什么?”

 

  黄英在臀部上一比划:“还有这里也炸没了。”

 

  郝文定摸摸脑袋,突然高兴地对黄英说:“你等着,我去找我们团长,他给人做思想工作可有一套了,你等着啊……”

 

  过一会儿,郝文定果然领来一个人,个子不高,但是步履矫健,只是因为左臂不能动弹,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两个人走近以后,郝文定先给黄英介绍:“这就是我们团长。”

 

  “首长好!”黄英向赵旭升敬了一个军礼。

 

  郝文定又回过头对赵旭升说:“团长,这就是黄英。”

 

  赵旭升上下仔细打量了黄英一番,点点头,说:“小黄,文定说你遇到了情况,把我这个救兵搬来了,是什么情况?”

 

  黄英简要介绍了李勇江的情况,然后把二人带进病房。

 

  赵旭升坐到李勇江床边,默默无声地端详着他的脸。李勇江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把目光从远方收回,转向赵旭升。

 

  “同志!你既然醒过来了,为什么不多吃饭?不配合医生治疗?为什么不赶快把身体养好呢?”赵旭升对李勇江发出一连串的提问。

 

  李勇江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是终没有把话说出来。他本来就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自从他醒来,神智慢慢恢复后,他一点点了解了自己的病情,多了解一点儿就多一份绝望。他感觉出了后背和臀部的异样,护士黄英据实告诉了他病情,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脚趾头全都没了,全都被截掉了,他偷偷地把脚从被子底下拿出来过,只看见了两个小肉锤子。

 

  李勇江是个孤儿,从小四处流浪,讨过饭,给大户人家放过猪,最后跑到电厂当学徒,24岁那年,身无分文、孤身一人的他参加了革命,如今他当兵已经6年了。他经历了上百次的大小战役,杀敌无数,什么样的场景都见过,自己身上也负过几次小伤,可是这些从来没影响他的斗志,从没阻挡过他和战友们一起冲锋陷阵。但这次,一切都变了,他再也不能大步流星走路了,再也追赶不上战友了,现在他成了一个没有脚趾的人!想想未来,背上的大洞倒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的屁股不全了,那么,以后自己能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稳稳当当坐着呢?还能不能成亲了呢?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少半个屁股的男人啊!于春秀,那个身体壮实、长着一双好看丹凤眼的姑娘,他这辈子是没福气娶了。缺了半个屁股,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是一个憋在心里不能和任何人说的问题。

 

  “同志!”赵旭升拿起李勇江的手,握在手里有力地攥住,确定自己内心的温暖传递给了他,才缓慢而有力地接着说:“咱们抗日8年,又和老蒋打了3年多,马上就要全国解放了,咱们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你可不能灰心丧气啊!想想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我们活着的是多么幸运啊,我们是肩负使命的……同志啊!坚强起来吧!”

 

  赵旭升温和的话语,让李勇江的眼角湿润起来,他把另一只残手伸出来,紧紧握住赵旭升的双手,多么和蔼可亲的首长,和自己年龄那么相仿,一定和他一样经历过枪林弹雨,他多想和他说一说心里话啊。

 

  “我这只胳膊也不中用了!”赵旭升向左臂示意了一下,“还有右眼,也是假的,可是我的心脏还是好好的,跳动得还是那么有力!赶快好起来吧我的同志,好起来!到后方去。我们去学习,去工作,我们的新中国就要成立了,我们这些战士,还要为新中国的建设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赵旭升那充满激情的话语感染了病房里其他伤病号的情绪,大家鼓起掌来,郝文定兴奋得满脸通红,偷偷给黄英使眼色,团长做起思想工作来真是没比的,句句能说到人心里去,他总是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而话语上又那么亲切,像父亲和兄长。

 

  “我……我坚决服从命令!”李勇江终于开口说话了。

 

  另一所野战医院的手术室里,医生在为安立国做第6次手术。

 

  手术结束后,安立国被推回病房。

 

  小护士把安立国的被角掖好,轻轻走出病房。一个拄双拐的战士拦住了她:“小李护士,怎么样?”

 

  小李难过地摇摇头,说道:“还有几个炮弹片没取出来,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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