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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军往事
第十一章 风吹麦浪
发布日期:2014年10月10日 11:39:24 浏览次数:704

  一九五一年的夏天,风调雨顺。春小麦施足了底肥,在充沛的雨水里,肆意生长,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它们由刚破土而出的薄纱般的新绿,很快变成一片片厚厚的碧绿的毡毯,好像呼唤着人们跑到上面打几个滚儿,翻几个跟头,好好疯一疯。也别说,这时候的麦地是欢迎人上去踩的,越踩麦苗扎根越深,所以,这时候机车就拉着石碾子到麦地里撒欢地转圈跑,在麦苗毡毯上滚压一番,眼见麦地里麦子都倒下了,没关系,过几天它们就又直起腰,长得更壮了,根也扎得更深了。很快,麦秆长到一尺多高了,开始分蘖了,这时候的麦地是葱绿色的,过些日子,麦子抽穗扬花了,麦地从早到晚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蓝雾,这时候,蝴蝶啊,蜻蜓啊,一些玲珑可爱的小甲虫,都背着翅膀,或者挥动着小腿儿赶到麦地里来了,它们为细小却美丽的白麦子花授粉,也偷食渐渐鼓起来的麦穗里甜甜的麦浆。麦地里昆虫飞舞,也吸引来各种鸟雀。这时候,也是雏燕出巢学习飞翔的时候,每天从清晨到黄昏,总有无数的紫燕叽叽啾啾翩跹在麦地上空,好不热闹。

 

  大豆地里,黑绿的豆秧很快封垄了,一串串豆荚顶着一串串紫色的豆花,眼见着丰收在望。马铃薯也是开花季节,那玉雕似的白花、紫花,浪花般地浮动在微风里,飘散着浓浓的香气。玉米也长得快一人多高了,一棒棒玉米穗挂在玉米秆上,使那玉米秆越来越骄傲,越来越威风……

 

  夏管全面结束了,荣军农场召开了夏管模范表彰大会,要给总场和分场选出的劳动模范们挂大红花、发奖状,同时进行一次秋收前的总动员。

 

  文定买了很多红纸,送到学校请王萍和乔燕叠大红花,开会时给劳模戴上,还请老贺写了会标和几张宣传标语。

 

  七月二十八日早晨,夏管模范表彰大会暨秋收动员会在场部门前的空地上隆重召开了。

 

  总场机关和直属单位的干部、荣军、场员们都来了,各分场除了留几名看家的荣军,能来的也都来了,会场像过节一样热闹。

 

  三百余名荣军按照各分场列队,整齐有序,席地而坐,其他场员和家属,也坐在自己分场队列里,会场周边闲站着一些老人和儿童。

 

  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摆在空地前方,权作主席台,木杆上绑着红布书写的横幅,悬挂在主席台上空。

 

  阳光明媚,绿树婆娑,各分场的荣军互相拉歌,震耳欲聋的歌声此起彼伏。这情景,不禁使人想起三年前讷河荣校那个夏日的早晨,赵旭升在晨光里看见那些脚步蹒跚的荣军们,三五成群,缓缓朝天主教堂走来,那时候,他们眼神一片空茫,使赵旭升止不住热泪潸然而下;这情景,不禁使人想起两年前东屏的七月,那是荣军们第一年开荒种地,当麦海绿波荡漾的时候,东荣来慰问,荣军们坐在舞台下看文工团的演出,脸上是自豪舒心的笑容;这情景,不禁使人想起去年春天建场大会时,那鼓舞人心的场面,荒火熊熊,战马铁犁,《八路军军歌》、《农场就是我的家》两首歌气势磅礴,回荡在伊拉哈荒原……仅仅三年时间,追寻理想的脚步就跨越了这么远,生活发生了这么大变化,人的精神气质也焕然一新。

 

  在劳模表彰大会上,受表彰的劳模到台上佩戴红花,几位代表还作了经验介绍。简单质朴的话语,讲述着一个个感人的故事,使全场荣军和场员还有家属孩子在思想上又得到了一次升华。他们觉得这个家更加可爱了,这个家里,不但有赵旭升这样充满梦想和激情的领头人,还有汪立国、赵冲这样事事干在前头的好干部,更有一大批豁出命干事业的荣军战士,就像李勇江和罗喜富、陈怀仁、王兆全、周德美、杜长友、李相和、于长清……这些昔日战场上的英雄好汉,在农场的开发建设中同样毫不讲代价地付出着汗水、血水。这里没有他们的兄弟姐妹,他们把战友当成兄弟姐妹;这里没有他们的父母,他们把战友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这里没有他们的小家,他们把农场当成自己的大家,在他们的脑海里,劳动就是一切,劳动就是战斗,劳动就是使命。一朵鲜艳的红花,由战友佩戴在胸前,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奖赏,这是战友们对他们的付出给予的最大尊重。

 

  劳模们在掌声中回到最前排坐下,赵旭升走到人群前面,作总结发言:“同志们,今天的场景叫我感慨万千,现在,我们坐在这里,难得休息一天,庆祝一天。同志们,我想问一句,我们现在坐在什么地方,我们身在何处?两年前,这里还是蒿草丛生、荆棘遍地,两年前,这里还是野兽出没、渺无人烟,可是现在你们四下里看看,这儿有了房屋,有了人家,有了成片的庄稼!每天清晨,我们成群结队高高兴兴出工去;每天晚上,我们唱着歌儿回家来。战士们抬眼就能看见妻子儿女在我们亲手修的大街上走着,有时间的话,我们还可以坐在大树的阴凉里抽一袋烟,这是多么美满,多么舒心!刚来的时候,我们每天是吃苞米米查子、吃咸菜,喝河沟里的水,现在,我们种的粮食除了交给国家的,也够我们全场人吃的,我们现在已经有了粉坊,做的粉条自己吃不过来。等秋天买回来电机,我们就可以把面粉厂和油坊建起来。那时候,我们可以顿顿吃上白面,用我们自己种出来的小麦磨成的白面蒸出的馍馍,肯定又白又暄,又香又甜!(台下一阵喜悦的骚动)我们还可以用我们自己种的大豆油炒菜,我们还要养大量野猪、养羊、养鸡……当年,我们害怕成为政府和人民的累赘,现在我们来看看,我们不但没有拖累国家,我们的生活还过得越来越好!同时,我们还有越来越多的小麦、大豆、玉米交给国家,我们还有一车车的农副产品交给国家!这一切是怎么来的?是我们大家干出来的!是我们步调一致、思想统一得来的!经历了东屏到现在的这三年,同志们,我们看看我们自己的思想,是不是也像我们眼前的农场一样,一天一天发生着变化?我们建设荣军新村的信心是不是越来越坚定了,我们眼前的图画越来越清晰了,是不是?”

 

  “是!”随着赵旭升习惯性的挥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回答,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热烈的掌声。

 

  很久很久,荣军们没听见赵场长的演讲了,在讷河、在齐齐哈尔荣校,赵旭升经常和荣军们交谈,他们喜欢听他讲话,他的话总能一下子就打开他们的心扉。他的话就像春雨,就像春天的阳光,滋润人、温暖人,听完他的话,心里就会暖烘烘的,要暖上很大一阵子!来到伊拉哈之后,除了在建场大会、年终大会,还有那次小烘炉拖车建成庆祝大会上,他们听到了赵场长讲话,其他的时候,各分场相距太远,天天忙,开全场大会的时候不多,他们好久没机会聆听这位“演说家”的讲话了,他那铿锵有力的话语,他那简洁有力的手势,又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有些人禁不住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那些第一次听到赵旭升演讲的场员和群众,如饥似渴地盯着赵旭升,眼睛眨也不眨,就好像赵旭升是在对他一个人说话似的。当赵旭升停下来,他们热烈鼓掌,并且希望赵旭升接着说下去,因为他说的,是他们的未来,是他们前面道路上美好的景象。

 

  掌声停下了,赵旭升接着说:“今天是夏锄劳模表彰大会,有二十名同志受到了嘉奖。其实要我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佩戴上一朵光荣花,为何这样讲?因为创建农场的这三年来,每个人付出的血汗都是实实在在的。就拿我自己来说,这三年累不累?真是累啊!我的老胳膊老腿(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声)……别笑别笑!我这是真话呀,春播到夏锄这一段时间,每天跑地号回来,我这两条腿也跟灌了铅似的,不扯猫尾巴上不了炕(台下又是一阵会心的笑声),有时候我也盼着天晚点亮晚点亮,让我再睡十分钟……可是布谷一叫,咱就得鲤鱼打挺蹿起来,起床号一吹响,咱这全身就充满了力气,精神抖擞,我就又准备要冲锋啦!同志们,我亲爱的战友们,从前,我们在战场上一起并肩作战,爬冰卧雪,忍饥受累,同生共死,现在,我们又并肩站在毛主席的旗帜下,站在新中国的红旗下,我们为建设一个理想的、美丽的农场一起流血、流汗,这是我们的光荣!要实现我们的理想,在亘古荒原上建设一个几百人、几千人生活的荣军新村,是一件复杂、繁重、极其困难的事业,必须用尽毕生之力,忍辱负重,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这样我们才能完成这样一件终生的大事业,因此,我郑重地宣誓:愿为建设荣军农场而工作到死,始终不渝地和同志们一道,誓死干到底!同志们,秋收战役即将打响,让我们以实际行动来迎接我们的丰收吧!”

 

  暴风雨般的掌声响彻会场,震荡在每个人心间,此时每个人都把一颗沸腾的心加入到了奔赴理想事业的洪流中……

 

  当天下午,得知总场和各分场放假一天,休息和改善伙食,刘国维又来看望乔燕了。乔燕俊俏热情,不少荣军干部都喜欢她,知道她和刘国维恋爱了,心里都忍不住叹息。

 

  赵旭升让文定去食堂打回来饭菜,又弄了两瓶白酒,找来安立国、丁玉书、老贺等几个人,陪刘国维吃晚饭。荣军农场今年麦子能长这么好,有刘国维一大半的功劳。

 

  晚饭后,刘国维要骑自行车回九三农场去,他去和乔燕告了别,没让她送自己,说要和赵旭升一起走走,两个人并排往大路上走去。

 

  “老赵,有句话我考虑很久了,刚才人多,我没说,现在就我们俩,我想跟你说说。”走出一段路后,刘国维停下来。

 

  赵旭升笑着说:“老刘,是不是想申请跟乔燕结婚啊?”

 

  “不是这个,我们还不着急,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判断,今年麦收前后会出现长时间降雨,如果收获不及时的话,这些好麦子,你就眼睁睁看着烂在地里吧,你们最好在思想上做足准备啊!”

 

  “不会吧!老天爷不会这么捉弄人吧?哈哈,去年是锈病,今年下落套子雨?咋……咋总叫我们白忙活啊?”

 

  “我猜你也不一定愿意听这个建议,算我多嘴了。”

 

  “哎,别误会,你看我们的麦子今年长得多好啊,我看产量比去年得多两三倍……老刘,你好心提醒我,自然有你的依据,你是农业专家。麦收时候下雨,是我最担心的事,不过我和各分场的场长们也商议过了,我们今年麦收计划三种力量抢收:第一种力量是机械力量,我们买了一台苏式收获机,还有东荣配给的十台,这些机车下地,前面收割,后面打场,连筛带簸,然后直接装到大车上,拉回麦场。第二种力量是人畜齐上,我们用马拉收获机,把麦子割倒,人工打捆装车,运回麦场脱谷。第三种是人力,用小镰刀上。这三种力量组织调配好,保准颗粒归仓。”

 

  听赵旭升这么一说,刘国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但他眉头的疙瘩还是没展开:“老赵,你们准备得很充分,可是你们来北大荒才两三年,这北方的气候变化,那可是复杂多啦,你记得今年春天的大风吗?农谚说春风大秋雨多,差不了啊。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日本博士小麦专家永野吗?他专门研究北满的小麦,有两件事叫他断言北满种小麦看不见光明的前途,第一个是锈病,严重影响小麦生育。第二个就是麦收期多雨,成熟的麦子收不回来,丰产不丰收。”

 

  刘国维说完,看天色不早了,偏腿上车,骑着走了。赵旭升目送他身影消失,转身往回走。刘国维好心的警示应该考虑,但是畏惧有什么用呢?作为战士,面对一场战斗,从来不该有侥幸心理,每一次都要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如果北大荒的地好种,这里早就不是一片荒原了,也许,这块土地只能由他们这些人来征服,由这些不怕死、不怕苦、内心顽强、梦想远大的人来征服……

 

  十天后,麦田一块块转黄了,就好像一片片金箔铺在人们眼前,微风吹过,麦海翻浪,那金色的麦浪一直传递到天边,传递到低垂的洁白云朵上去,荣军们摩拳擦掌,只待麦收的冲锋号吹响。

 

  可是真如刘国维预告的,还没等麦收开始,一场雨接着一场雨下起来。大雨、雷阵雨、中雨、小雨、太阳雨,挨着排下,交织着下,就像老天爷在开下雨博览会似的,晴晴阴阴,阴阴晴晴,整整四十多天。收获机下不了地,人和马就踏着泥泞在短暂的晴天里,一块麦田一块麦田收割,一粒粮食一粒粮食往回抢。

 

  荣军、知识分子、家属、孩子,都握着镰刀到地里来了。

 

  干爽的胶鞋还没走到地里,就成了泥壳鞋,麦芒把脸庞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划出一道道血痕,割不到一百米,腰就像要折断一样疼,喜欢鲜血的蚊子、小咬在头顶飞舞,大臭蚊子和瞎虻悄无声息地隔着衣服叮人,直到吸饱了鲜血,才摇晃着飞走。但是,没人停下来叫苦、叫累,没人抱怨脑袋控肿了,手磨出泡来了,腿不小心割伤了……麦子被成片割倒,打成捆,送到地头,由马车拉卖场脱粒、晾晒……

 

  麦田里的黑地一块块裸露出来,人们几乎忘记了这些人中间谁是瘸腿的,谁是断臂的,谁是手指残缺的,谁身有顽疾,谁一劳累就会吐血……空气闷热,一动一身汗,汗水把伤口淹得生疼,把蚊虫咬肿的地方淹得钻心刺痒。一旦太阳从云层后面钻出来,那炙热的光芒炙烤得皮肤生疼,高纬度的阳光又热又毒,人们的脸膛和胳膊上晒掉一层层皮。

 

  大部分女同志和孩子都留在了家里,做饭、送饭,脱粒、扬场。荞麦硬是要求到地里,她的理由是自己割麦子在村里曾经是数一数二的“飞刀手”。荞麦的奶水好,还没给芍药断奶,但是人在地里干活,就不能跑回家给孩子喂奶,早晨下地,快到中午的时候,就涨奶涨得难受了,奶水自己淌出来。荞麦把带着的两块毛巾塞到衣服底下,以免奶水把外衣打透,虽然不到第三天右胳膊下面就肿起来了,不动都火燎燎的疼,可是荞麦还是打头的,一直领着割麦大军在麦海里冲锋。

 

  干了半个月,她右胳膊实在抬不起来了,人也开始发烧,这才退到捆麦组,以前在农村家里,她也不捆麦,那是年老体弱人干的活,所以,干了不到一会儿,这个心灵手巧的人,就发明了一个捆麦子的快方法。只见她手脚并用,一边走,一边用脚往前边把成趟的麦子趟一堆,然后抱起来,边走边捆,当然,一边走的时候,脚底下又把麦子趟在一起了……这样,比别人用手拢麦子、捆好,再哈腰拢麦子快了一倍多,本来一垧地一天需要三个人捆麦子,按照荞麦的方法,一个人一天就能捆一垧,大大提高了麦收进度,这个办法,很快就在全场推广开了。

 

  王萍和乔燕把学生组成两个文艺宣传队,分头搭车到各分场进行慰问演出,孩子们打着快板,给劳累的人们认真表演,带去阵阵欢笑……

 

  只听那竹板清脆的呱嗒声里,孩子们童音嘹亮——

 

  这个说:“三春没有一秋忙,龙嘴里面来夺粮!”

 

  那个说:“麦在地里不要笑,收到囤里才牢靠。”

 

  男孩说:“麦收有五忙,割拉打晒藏。”

 

  女孩说:“细收细割像绣花,一步一块金疙瘩。”

 

  合着说:“秋收懒一懒,雀鸟撑瞎眼。你追我赶把麦割,回家奖你白馍馍!”

 

  ……

 

  荣军农场的麦子收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刘国维来了一次,看到农场热火朝天的麦收场景,感慨得直叹气,他对赵旭升说,九三农场几乎没有动,因为他们的机械设备比荣军好,他们等着天彻底晴了以后,几个日头把地晒干,一起收获,几天就会干完。“之前我还担心你们荣军,要车没车,要人没人——没有啥棒劳力,可是现在看看,你们的麦场里,晒了一地地的麦子,扬场机轰轰响,可是我们那儿呢?哎!麦子倒伏的倒伏,站着发芽的站着发芽,看着真叫人心疼啊!”

 

  赵旭升累得又黑又瘦,他的头发剃得短短的,累得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那只没失明的眼睛,还同以前一样,闪动着让人心里充满力量的光芒,他匆匆给刘国维倒杯水,听他抱怨完,安慰道:“也许过几天真晴天了,你们的收获机就派上用场了!我们等不及,我们这些人,吃苦惯了,这点苦和累不怕……哎,今晚你在这吃吧,我可能回不来,我要去二分场看看去,他们今年麦子少,进度最快,我看他们干完了,能不能去支援一分场,一分场老安他们麦子种的最多,产量也好,进度慢些……”

 

  赵旭升边说边起身往屋外走去,刘国维跟着走出来,看赵旭升骑马走远了,就拐到食堂去了。乔燕她们在帮厨做晚饭,准备夜班饭,刘国维跟乔燕一起坐在屋檐下往大盆里摘豆角,两个人说着悄悄话,刘国维的眉头渐渐展开了,乔燕脸上的快乐感染了他,他从乔燕的话语中感到,她非常喜欢这个充满朝气和希望的地方……

 

  麦收结束了,各分场报上来产量,全场小麦平均亩产打到了一百四十斤,一分场小麦产量最高,平均亩产二百一十六斤,最高的地块,垧产达到了近五千斤,亩产三百二十多斤。

 

  荣军农场麦子大丰收了,比周围农村农民种的小麦产量高出了百分之三十。九三农场的麦子如刘国维所说,几乎全部烂在地里。“难忘一九五一年的秋天”写进了历史,深深刻进了人们的脑海里。

 

  两年以后,一九五三年的二月一日,根据中共中央东北局“关于加强国营农场工作的决定”会议精神,荣军农场与九三农场合并为“国营九三荣军机械农场”。

 

  麦收胜利结束了,虽然这个麦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荣军们经受住了大自然又一次严峻的考验,为未来农场建设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天气在转凉,在蔚蓝的天空下,自老山的山岭五彩缤纷,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很多荣军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兴安岭的五花山,那满树金黄的是白桦,翠绿的是青松,艳红的是柞树……山川和田野每天都在变样,衬以辽阔的蓝天和被秋风拉长飘逸的流云,北大荒的秋天像浓墨重彩的画卷般壮美。

 

  秋收全部结束后,大豆的产量也翻了一倍多,马铃薯也丰收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什么比丰收的秋天更叫人喜悦呢?

 

  中秋节之前,赵旭升送给全场荣军和场员一份特殊的礼物——一台发电机。荣军农场要建一个发电厂,发电厂紧挨着修理厂,主要的电力供修理厂使用,其次是供面粉厂和榨油厂、木材加工厂使用,居民限制用电,每天从晚上天擦黑到九点钟给电,仅仅几个小时的光明,却给总场的荣军、场员和家属们带来了无限的欢乐。

 

  这边建发电厂,那边赵旭升又把各分场场长请来,召开了一次重要的场务会,议题只有一个,要在总场建一个砖瓦结构的集办公、吃、住、看病于一体的综合营区。

 

  深秋的天空又开始灰蒙蒙的,秋风在窗外轰轰刮着,听完赵旭升的计划,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这个说:“好呀,这回总场的干部战士都可以住到砖房里了,烧上炉子,冬天就不冷了!”

 

  那个说:“有大俱乐部,咱们冬天就可以看戏,演节目啦!以后也可以看电影,那可真不错!”

 

  这个说:“地里庄稼收完了,我们各分场可以抽出人员来了,上大冻之前,准能竣工!”

 

  那个说:“是啊,现在咱们盖房子都有经验了,干起来准是又快又好!”

 

  在大伙的参谋下,丁玉书很快画出一个草图,四栋房呈井字形,南面一排是办公室,总场各位领导和各部门在这里集中办公。办公室东面有个大门,进去,东侧一栋南北走向的房子是食堂,与食堂相对的那栋房是卫生所和住院部,北面那栋房是宿舍。所谓的俱乐部,也就是食堂,需要开会、看戏、演出,就收拾桌椅,空出场地来。 这个综合营区建起来,不但节省用地,还方便办公、用餐、治疗和住宿。

 

  布局和面积确定后,赵旭升让丁玉书带人把建设需要的红砖、水泥、木材等计算出来,一部分申请上级调配,一部分自己筹资购置。半个月后,东农拨发的红砖和水泥到了伊拉哈站,赵旭升组织大车队去伊拉哈往回运。安立国带人筹备齐了木材等建设用料。

 

  十一月初,天空小雪飘洒,荣军农场总场一派热火朝天景象,大规模的建房开始了。

 

  头一天,用白灰画好了白线,早饭后,二百余名荣军官兵齐聚施工现场,开始大会战。挖地基的战士挥动锹镐,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战斗组,就像挖战壕一样,很快就在平地上堆起土包,人影消失在沟壕里了,一些战士负责把泥土运走。仅仅一上午,地基就挖好了。其他战士也把需要的红砖、水泥、沙土准备好了。下午就动手砌墙。李锦才指导员未来的老丈人肖师傅父子俩也来了,活跃的二愣子边干活边咋呼,让大伙开心得不得了。

 

  地基砌上来,墙是五十厘米厚的,到地平面,该留房门的地方运来门框子,再往上砌八十厘米,开始留窗户,这时候天也黑了,赵旭升叫大伙收工。

 

  肖二愣子跟着大伙去食堂吃饭,肖师傅留在最后,就着还没有熄灭的临时灶台的篝火,围着房框子遛一圈儿,看看有没有遗落下的工具家什,赵旭升和安立国、丁玉书也围着房框子转,两伙人碰到了一起。

 

  肖师傅敲打着手里拎着的抹泥板,对三个人发出赞叹:“我盖了这些年房子,今天真是开眼界啦!这么多人,这么快,也不打乱仗,哪儿哪儿规规矩矩、利利索索的,真叫人服气。还有,你们看看,这一大片房子,这气势,简直就像……就像一个宫殿!我说的对不对啊,赵场长?”

 

  赵旭升边听边笑,等肖师傅把话说完,开口道:“老肖师傅啊,这就算宫殿啦?这不算啊!再过几年,我们荣军要住上大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才叫宫殿呢!”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老肖站在那儿畅想起来了,“真有那样的时候?赵场长,你说我这辈子能看见那样的日子吗?就是不让我去住,让我去给你们盖楼房,我也愿意,赵场长,你说我这辈子能亲手盖一座楼房不能?”

 

  “当然能,老肖师傅,你看看,我们来了这两年,这不就盖上这片房子了?只要我们还像现在这么干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就请你当大师傅,帮我们建大楼房!”

 

  “啊?你们说啥?盖啥楼啊?爸啊,你在这磨蹭啥呢?快点去吃饭啊,我造了十六个大头菜包子,里面肥肉可多了,油可多了,可香啦!”二愣子跑来了。

 

  “啊?十六个,多大的包子?我的天妈,你以为是给地主老财家干活,不吃白不吃呀?这是咱自己家里的事!”老肖又是心疼儿子,害怕他撑坏,又是害羞,这二愣子不管啥时候,一点深沉劲也没有。

 

  二愣子拉着老肖就走,一边给自己开脱:“包子不小,比大雁子包的大一倍,贼香……我撑不死……哎呦,爸,你快去吧,你自己快去吧,我去趟茅房,好像真吃多了……”

 

  赵旭升他们跟在爷俩身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老肖气得直跺脚:“这傻小子……”

 

  房子越往上盖越慢,要上梁、吊灰棚、上炉灰隔潮保暖,再钉瓦楞,上瓦。第十六天,屋门和窗玻璃都安上了,第十八天,四栋房全部完工,十间办公室、可容纳三百余人就餐或者五百余人开会的大食堂(俱乐部)、可供二百余人住宿的宿舍、一个医务室加五个病房的卫生所,赫然拔地而起,崭新的红砖红瓦,水泥勾缝,就这样建成了。

 

  各个房间里,能烧火的,都烧起了炉子,二十四小时不停,烘干潮气,墙面干了,就分头往里面搬家了。

 

  也就是搬进新房的第二天,上级来了命令,批准郝文定及二十五名荣军参加志愿军,重返前线,三日内到讷河集结。

 

  被批准参加志愿军的二十六人,个个光荣兴奋,忙着和战友们告别。早在五月份的示威游行时,几乎每一位荣军都写了重返前线的申请,返回战场,扛起枪,保家卫国,是每个战士的最大心愿,但他们大部分人的身体条件已经不允许了。郝文定身体健康,其他二十五位,都是慢性病人,经过休养和治疗,情况有所好转,所以才通过审查,可以返回部队。

 

  命令下来的第二天,总场在新俱乐部里召开了欢送大会,会上还举行了捐款活动,全场为“抗美援朝”捐款,购买飞机、大炮。

 

  大会结束后,二十六名志愿军战士胸前佩戴大红花,被请到室外合影。

 

  摄影师早等在外面了,人太多,前面需要有一排人蹲下,郝文定带头盘腿坐到雪地上,十几名荣军围过来,整齐地坐了一排,后面,站了十几名荣军,赵旭升等人也站过来,跟志愿军们一起合影。前三排的人还能看清楚脸面,后面站着的人,有的只露出了一只眼睛,有的只露出了帽子顶……但是,照片上每一个人,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那个晴朗的中午,在北大荒初冬的白山黑水之间,在营区前洁白的雪地上,那些穿军装的身影,那朵朵红花和那红花映红的脸庞。每个人,都记得身边的人是谁,前面站着谁,后面挨着谁……

 

  当天晚上,赵旭升回到宿舍,看到郝文定坐在床头发呆,看他进来,赶紧把从食堂打回来的热水从暖水瓶倒出来,让赵旭升洗脸。

 

  赵旭升洗完脸和脚,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停电了,两个人摸黑躺下,赵旭升察觉郝文定在暗暗抹泪。

 

  “文定啊……”赵旭升想语气轻松些,可是话一出口,心里禁不住一酸,泪水也流了下来,过了片刻,他控制住自己,“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王萍都和我说了,你放心走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去朝鲜和美国人打仗,九死一生,我真希望这场战争早点结束,我们胜利了,你早点回来。等你回来了,还回农场来,我们在这里等你!”

 

  “嗯……”文定抽噎两声,显然,他想在临别前把老首长的每句话都听进耳朵里,记到心里去。

 

  “文定啊,你去了,就一心冲锋陷阵,我们在这家里啊,好好种地,好好发展,以后啊,就像我和老肖师傅说的那样,我好像都看见了,我们准能盖起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有奶牛场,孩子们早餐就吃牛奶面包,有养鸡场,老太太老头早晨都能吃上一个荷包蛋,我们还有宽阔的马路,我们不但有大菜园,还有果园,还有花园,一到过节,我们就开庆祝会,唱歌、跳舞……对了,我们还要把学校建好点,还要建幼儿园,还要建医院……说到这儿,文定,你和黄英怎么样了?我记得那时候黄英对我们办农场挺感兴趣,你也说邀请她来农场看看,怎么一直没消息了?”

 

  “我们差不多半年没联系上了……”

 

  “哦,你分析是什么原因呢?”

 

  “我分析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就是她没有办法跟我联系上……”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一声,我帮你想想办法?”赵旭升起身点燃床头的蜡烛,“你去把黄英的信拿来,我看看地址……这边你放心去朝鲜,我给你打听着她,有消息就告诉你。”

 

  烛光下,赵旭升看到文定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王萍姐说,等我走了,她们会好好照顾你,场长,我……”

 

  “哈,文定,我的事你不用多操心,来,躺下,我多叮嘱你几句,我从报纸、广播里听到不少朝鲜战场上的事,给你多说几句,你可得往心里去……这样我也放心了。”

 

  赵旭升和郝文定从在山西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回忆起,一场场战斗、一场场惊险的或有趣的经历,一一从记忆深处翻捡出来,那些熟悉的人,也被回忆起来。两个人直说到鸡叫头遍,才迷迷糊糊睡去了。

 

  走廊里的炉火早熄灭了,淡淡的曙光从地平线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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