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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军往事
第三章 荒火映东屏
发布日期:2014年10月10日 11:29:20 浏览次数:696

  东屏荣校并到齐齐哈尔荣校之前,开了几垧地,张怀民说的家底儿,就是指那几垧地和一个泥土场院、两个柳条囤子的粮仓,还有几个没运走的犁杖,十几把破破烂烂的农具。

 

  赵旭升带领安立国、胡汉、罗小宝等26人乘火车来到“西满”东屏时,春意正浓的东屏荒原如一幅画卷铺展在众人面前。刚冒出叶芽不久的树木身披新绿,绿茸茸的草地上,金黄色的蒲公英一朵挨着一朵绽开笑脸,好像在欢迎这些带着满怀希望到来的荣军官兵。

 

  荣军官兵放下行李,有的收拾校舍,有的修理农具,赵旭升带着几个人去踏查荒地。

 

  晚霞映红了天边,司号员吹响晚饭号,大家纷纷返回营地,最后回来的是汗流浃背的赵旭升、安立国和罗小宝,他们是去选好的开荒地打防火道了。

 

  赵旭升对东屏并不陌生,早在前年来东屏打土匪的时候,他就相中了这个地方。那一天太阳落山时分,赵旭升和文定正路过一大片平原,坐在马上眺望,远远的,只见一座仅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孤零零伫立在荒原上,从茅草屋里升起的淡淡炊烟,袅袅飘散在天空中,被夕照映成金红色,那么富有诗意,那么牵人愁肠。

 

  赵旭升眼前浮现出一幅田园图景。他想象在这个地方建一个大村庄,建一排排房子。每到清晨、正午还有黄昏,各家的烟囱冒出浓浓炊烟。在村头大榆树下,常年的坐着一些人。老汉们叼着烟袋,披着褂子,拉扯家常。老太太和勤快的婶子、嫂子们,一边手里忙着纳鞋底儿、打麻绳,一边和和气气地说话。一大群小孩在地上跑,你追我赶。男孩子们活活泼泼,个个古灵精怪,女孩子们穿着红花褂子,梳着光溜溜的辫子。村子里有牛有羊,还有狗和鸡。街道上干干净净……

 

  没想到两年后,在这块地方,那个图景就要成为现实了。虽然现在这里只有一群男子汉,一群穿军装的男人,可是他们会建起房屋,开辟街道。他们会开垦土地,养牛养羊。他们能养活自己,就不愁有家庭了。有妻儿的,可以把妻儿接来。没成亲的,可以回家乡把老父母接来,把兄弟姐妹接来,一个家庭就有了。他们以后娶妻,那么,新的家庭就又组成了!新家庭会诞生新的生命,新生命会衍生更多的家庭。虽然这些荣军们来自天南地北,有的还不熟悉,可到那时,血脉相融,就会组成一个美好的大家庭。

 

  “同志们,我们在营地南找了一块好地,能开二三百亩。快,吃饭!吃完饭就去放荒。今晚烧完,明早就翻,后天就撒麦种。我们要在这里建一个集体农庄,盖上屋,扎下根!”赵旭升兴致勃勃地跟大家讲。

 

  晚饭很快就吃完了,大伙比上战场还急,集合号一响,就站好整齐的队列,个个目光炯炯,摩拳擦掌,仿佛是即将开赴战场的勇士。只不过,这回他们肩上扛的,不再是上满子弹的枪,而是铁锹和扫帚。

 

  在北方开荒种地,第一道工序就是烧荒。烧荒的主要目的是把旧年的残蒿子、枯草、灌木烧掉,省得拉犁翻地的时候裹缠犁头,节省力气。同时,烧成的草木灰可以做肥料,营养土地。

 

  这是一个无风的夜晚,赵旭升在一丛枯草密集的地方点起第一堆荒火,在安立国的指挥下,荣军们依次用手上的枯草束取火种,有顺序地在荒原上放起荒火。

 

  金红色的荒火跳跃着,由一丛到数丛,迅速连成了跳动的火线,紧接着,铺展成明亮的火海。枯草“噼噼啪啪”炸响着,似乎早已等待这场荒火的到来,好在燃烧之后获得涅槃新生。一些夜宿草丛中的鸟儿,啼叫着,惊慌地冲出烟火,飞到远处的树林中。一只野兔,几只田老鼠,瞪着圆眼睛从草丛中蹿出来,和荣军战士打个照面,嗖地跑到黑暗中去了。荒原的夜空被映红了,沉寂的荒原被唤醒了。

 

  烧荒进行到深夜,第二天天还没亮,集合号又吹响了。

 

  荣军们抬起犁头,来到了还冒着缕缕青烟的荒地上。

 

  赵旭升第一个钻进了绳套,文定跟在他的身边,安立国在后面扶犁,加上另5名同志,一起合力拉一副犁。胡汉和罗小宝各带领几名同志,组成另外两组。

 

  赵旭升向文定点头示意,文定举起手枪,啪啪啪——向空中连放三枪,紧接着,只听赵旭升一声大吼:“走!”登时,人犁齐进,黑土翻卷,埋藏在泥土深处的清香四溢漫开,荣军们一边低头弓腰前行,一边贪婪地嗅着泥土醉人的芬芳,那芬芳好似兴奋剂,一路催动他们的脚步。那平时一瘸一拐的,此刻脚步变得那么踏实,一步一步,勇往直前;那平时少了一只胳膊,身体失重的,如今挽起犁套,就好像又增添了一只臂膀,步履稳健,大步向前;而那些身上被子弹洞穿又愈合的,炮弹片仍然留在肉体里的,全然忘记了伤痛,眼睛里闪动着光芒,向荒原进军,向自己的残体宣战,用不屈的灵魂向命运发出高亢的欢歌。

 

  那是一幅多么壮丽的画面啊!在黎明前的曙光中,一群特殊的军人,肩着绳,弓着腰,弯着背,喊着号子,拉着沉重的犁头,在荒原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那还未隐去的启明星,在浩瀚九天之上,有没有看见这群肢体残缺的汉子们脸颊上滚落的晶莹汗滴,有没有看见他们内心燃烧的熊熊烈火?古老而永恒的启明星啊,你站得那么高,看得见宇宙间万物万象,你见过几回这样的场景?你见过古往今来亿万人的悲欢离合、荣辱生死,你见过无数英雄好汉,这一群人,能不能引起你的喟叹?记住他们吧,请记住这一瞬间,无论你以什么样的方式,请为人类记下这伟大的瞬间。

 

  前面犁地,后面播种,麦种撒下去了,半个月后,麦苗长出来了,一片一片,在荣军的身后绿起来。

 

  一个月后,来东屏看了一次情况的王奎,又给赵旭升送来了二百名荣军。原来的校舍住不下,就搭起帐篷,开荒的速度也变得更快了。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赵旭升对安立国已经十分信任,不但农事找他请教,其他大事小情,也要找他这位大哥商量。这天晚上,他在小河边找到了洗衣服的安立国。

 

  “老安,这地种不下去了吧?”

 

  “对,咱们东北有句老话,过了芒种不能强种。以后,咱们把精力都集中在开荒上吧,多开点地,明年播种。”

 

  “好!我有个想法,咱们这离苇塘子近,可以建个碱场,再建个盐场。制碱熬盐卖,能增加收入,那样就可以买几匹马拉车,往地里运种子,往回拉麦子。还能买些新的应手的农具,还可以买点羊呀来养。还有,咱们在南泡子建个养鱼场不好吗?派几个人养鱼、打鱼,平时也好改善伙食,给这些伤病号子增加些营养,鱼打得多了,也可以去卖。办农场不只是要种地,我们还要什么都干起来,把日子过起来。”

 

  “行啊!咱要是想建设集体农庄,过日子,这些场一个个都应该建起来,自给自足,不过……”

 

  “不过什么?”

 

  “政委,你想过没有,帐篷不能过冬啊!还有,这农庄建起来,房子可得先盖,等秋收忙起来,哪有时间盖房?秋收后紧接着就会下雪上冻,也不能盖房,要是明年齐齐哈尔荣校大部队上来,一千多号人马,往哪住?”

 

  赵旭升见安立国说得严肃,低头沉吟片刻,真诚地说道:“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该检讨了,你看我,就知道开荒、生产,只看眼前了,就想完成一百垧的开荒任务,让荣校的学员们都振奋起来,都来这里……唉,这怎么行?只盯着那一百垧开荒任务不行,咱们还有大战役,要打持久战……这样吧,咱们马上组建一个基建排,选几个东北兵,抓紧盖房,你负责指挥,行不行?”

 

  “行!咱们就地取材,建拉合辫泥草房,屋里面盘大炕,冬天烧暖灶子,三九天外面就是再冷,咱也不怕它。”

 

  “老安,就这么定了。叫罗小宝带人去建养鱼场,胡汉他们去建碱场和盐场。”

 

  南大泡子旁南面的小坡地上,搭起一个大窝棚,窝棚前面,架起一口行军锅,罗小宝带着一个班的战士要在这里养鱼,打鱼。

 

  这一个班战士里,罗小宝独臂,老班长张生左眼失明,战士姜义臣下巴被崩掉了一半,脸上还都是烧伤的疤痕,看着特别吓人,赵连仲瘸腿,李春福耳朵被炮弹震聋了,周文杰是哮喘病,年过五十的老战士朱启贵,身上藏了十几块炮弹片,一变天,伤疤就红肿疼痛,钻心的刺痒。

 

  在南大泡子北面,有一个不显眼的小窝棚,罗小宝和赵旭升、安立国来踏查时还没有,养鱼班的战士们来到后,第三天早晨,发现那个小窝棚神奇地出现了。

 

  战士们也顾不得洗漱了,聚拢在一起,向南大泡子北头眺望,一个眼尖的战士忽然大叫一声:“姑娘!有姑娘!”

 

  顺着他的指点,战士们发现了目标,那从泡子边往窝棚跟前走的,可不真是一个穿着红花布衣裳的人吗?

 

  “哎呀!是个花姑娘!”罗小宝跳了起来。

 

  “穿花衣裳呢!”先发现情况的战士兴奋地喊。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花姑娘她妈。”老班长张生来了那么一句。

 

  “说不定是个狐狸精呢,这地方,除了兔子和狼,哪会有女人?”周文杰说。

 

  “瞎猜有什么用?去侦察一下嘛!”有人提议。

 

  “好,侦察一下!”罗小宝收起笑容,“张班长,你和我一起去,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耽误生产任务。”

 

  小窝棚看着近,走起来颇费些工夫,因为泡子四周都是塔头墩子。

 

  罗小宝是个毛躁性子,偏要抄近路从塔头墩子上直走过去。张生是老战士,从南到北,野外行军见得多了,他知道塔头墩子那玩意儿难走着呢。看着那一墩墩塔头结结实实的,就像一座座小岛,稳稳地在积水中央,但是你踩上去,就踩空了,人就掉到积水淤泥里了,淹死都有可能呢。但是,老张班长了解罗小宝的脾气,喊两句看他不听,就不再作声,跟在他身后,吃力地往前走。罗小宝从塔头上跌到水里好几次,最后,终于躺倒在一个深坑里,大半个身子都叫淤泥糊住了。他一只胳膊,搞不好平衡,爬不出来,惊惊慌慌向老张班长求救,张生上前拉起他,他这才乖乖地跟着老张绕远路,往小窝棚赶。眼见快到地方了,罗小宝突然停下,转身向一个小水洼跑去,老张班长正纳闷,只见罗小宝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衣和单裤,在小水坑边搓巴起来。

 

  “咦,罗排长,你那是干啥?”

 

  “快过来,伸把手,帮我洗洗,这泥巴猴样怎么去见老百姓?”

 

  “老百姓?”老张班长明白了罗小宝心里的小九九,笑着说:“哈哈!我看是没法儿见大姑娘吧!”

 

  罗小宝绯红的脸颊,好像窝棚里真的住着未出阁的姑娘,眼巴巴等着和他相亲似的。

 

  一直抻着脖子看情况的战士们,看见罗排长和老张班长消失在一片草丛后面,过了很久,才走出来,向窝棚走去,心里纳闷极了,他们不知道罗小宝是做“功课”去了。战士们看见窝棚里钻出来一个人,迎住罗小宝和老张班长。三个人在窝棚边站着聊了一会儿,又都钻到了窝棚里。一袋烟工夫,三个人跟着钻出窝棚,罗小宝和老张班长同跟出来的人挥手告别。

 

  从罗小宝和老张班长走到窝棚附近到他们离开,战士们一直没有看见红花衣裳。有的战士说红花衣裳一直在窝棚里,有的战士说红花衣裳见来了生人,绕到窝棚后面去躲着了。他们牵肠挂肚热热闹闹争论着,等罗小宝和老张班长回来断官司,到底是谁的眼睛看花了,谁的眼神管用。

 

  罗小宝和老张班长回来后,脸上没有战士们意料的兴奋。原来,那窝棚里住着本地一位叫李世荣的老汉一家三口,穿红花衣裳的是女儿李春妮,他们到的时候,正给她娘喂粥喝呢。迎出窝棚的是春妮爹李世荣,春妮娘瘫痪多年了。李世荣一家每年这时候都到南大泡子打鱼,挣点辛苦钱。今年,因为春妮那瘫巴娘病情严重,一会儿要咽气,一会儿又清醒得好人似的,弄得爷俩不敢往窝棚这边搬,最近这些日子,春妮娘身体好转些,全家三口又都搬来了,下网打鱼。

 

  姑娘说不上俊,又高又瘦的,叫病娘拖累着错过了好年岁,想找个上门女婿,找来找去又没可心的。23岁了,年纪也不算太大,可是她的面貌叫苦日子折磨得很苍老,像30多岁的人。听她爹李世荣说,她是铁了心老在家给爹妈养老送终了。

 

  荣军们听完,都禁不住唏嘘一番。这些荣军,除了张班长之外,都还没娶妻生子,春妮姑娘的处境在他们心中激起了大大小小的涟漪。有的想起了自己老家的意中人,如今,她们是不是早已嫁人生子了?有的战士心里还没有个意中人,想起自己身体成这个样子,别提多么心灰意冷了。好端端的姑娘,谁愿意嫁给一个残废呢?伤痛是现实,残疾也是现实,现实,不得不面对。荣军们大多数都不愿意回老家去,就是害怕被熟悉的人歧视。他们留在荣校,和伤残的战友们在一起,不脱下军装,心里会觉得军人的使命没有结束,永远不会结束,他们眼睛只盯着猎猎军旗,耳朵只听一声冲锋的命令就行了,不是吗?

 

  夏日的早晨,阳光纯净而灿烂,赵旭升独自一人走在去盐场的路上,他要去看看盐场,再去碱场,下午,再绕道去一趟养鱼场。昨天,罗小宝派两位战士给营地送回来一百多斤鱼,大的有三斤多沉,小的也有半斤重,都是野生的泡子鱼,美美地给荣军们改善了一回伙食。

 

  盐场和碱场,都选派了做事认真的伤残军官,带着一群荣军战士,制盐熬碱,工作按部就班进行着。赵旭升走走看看,了解了情况,叮嘱两个场负责的同志在搞好生产的同时,一定要多关心荣军们的身体,大家伙身上都有伤病,生产的时候,不能蛮干,要量力而行,保存好战斗力。

 

  盐场和碱场的官兵们精神饱满,请赵旭升放心。他们说,现在伤病是最大的敌人,可是这敌人在自己身上,自己对它们很了解,他们会使用各种战法,软硬兼施,战胜它们。

 

  一路行来,赵旭升的心被一种激情鼓舞着,这个具有诗人气质的革命军人,走着走着,从背包里掏出纸笔,跑到一棵大树下,席地而作,写下了一首歌词:

 

  红红的太阳蓝蓝的天,我们荣军来生产。前方流血打老蒋,后方流汗来支援。

 

  农场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爱它真爱它。男女老少一条心,亲亲热热是一家。

 

  看那个庄稼长得美,三铲三蹚管理得勤。南瓜豆角遍地滚,猪羊骡马一大群。

 

  谁敢说我们是残废,样样工作我们都会。熬碱熬盐编苇席,扶犁点籽会种地。

 

  赶上大车拉庄稼,拉完黄豆拉苞米。劳动英雄开大会,锣鼓喧天多欢喜。

 

  写着歌词,谱着曲子,赵旭升的眼前浮现了一幕幕回忆。当年,他来到东北,带着剿匪的战斗任务,出入东北农村,看见的是一幅幅满目疮痍的景象。在毫无生机的村庄里,住人的房舍都那么破旧,和牲口棚分不太出来。坑坑洼洼的土街,遍布牲口粪和柴草,衣衫褴褛的男女目光呆滞,难以看到一个笑脸。老人们佝偻着腰背,一个个面目毫无表情,像劳累了一辈子的牲口,对今生来世都毫无指望。孩子们拖着鼻涕,叫骂着粗话,撕滚在沙地上、灰堆里,眼神里投射出的是戒备和无知的光。

 

  这就是即将迎来新中国的人们吗?一个新的世界,无数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新世界就在眼前了,可是这些生活在东北,被日寇铁蹄蹂躏了十数年的人们,他们的头脑里有没有对未来的憧憬呢?

 

  当他离开那些破败的村庄,走到村庄外的田野上时,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当黝黑的泥土攥在手里,看见野鸡在林中飞舞,百鸟在空中吟唱,看见那水泡子里的鱼群,密密麻麻地游来游去,他的激情又被一点点地点燃。站在碧草丛中,花海之上,革命诗人赵旭升的眼前浮现出另一幅图景,那就是理想中的美丽村庄,房舍整洁,绿树掩映,鲜花绽放,幸福写满人们的眉眼。

 

  现在,美丽村庄的雏形已经铺展在眼前。最为宝贵的是,它出现的那么恰当和及时,前方的炮火还在轰鸣,新中国马上就要成立了,在大后方,在一块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上,由他们——一群荣军,一群不能返回战场战斗的战士们,率先建起了农场,吹响了建设新中国的号角。来到东屏短短一段时间,荣军们的开荒热情、严明的军纪,得到了当地老百姓的爱戴,在需要地方支援的时候,附近村落的老百姓都乐呵呵地赶来,把最宝贵的麦种卖给荣军,教荣军种地,送菜秧,帮荣军训练役使的牛马,帮荣军熬碱熬盐,教荣军编苇席……

 

  美好新生活的战火在扩延,旧的一切将像枯草一样被烧毁,新的世界从原来的土地上萌生出来。

 

  在诗人的眼前,涌现出金秋的美好画卷,麦浪滚滚,粮食丰收了,荣军们赶起大车,由那披红挂花的劳动英雄亲自送到政府去,把荣军们种的一粒粒籽粒饱满的麦子、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交给国家。

 

  当天晚饭后,赵旭升将这首歌教给了荣军战士们,很快,这首歌在东屏荣军中传唱开来,战士们唱,老百姓也唱;劳动时唱,开会前也唱;走路时唱,去河边洗衣服时也唱。

 

  这首歌就是东屏农场荣军的魂。

 

  这首歌也传到了齐齐哈尔荣校,留守在那里的荣军,被这首歌鼓舞着,摩拳擦掌,希望荣校的荣军们都开到东屏去,去那里参加火热的农场建设。

 

  留守在齐齐哈尔荣校的李勇江,唱着这些歌,心里痒痒得要命。自从赵旭升跟他说完那些鼓励的话,就好像春阳照进了冰封的世界里,他的内心已是春光一片。革命战士是铁打的英雄汉,他们不但能顽强机智地战胜敌人,更能战胜自己。李勇江多么想早日加入到开荒建场的队伍里去呀。他不放过任何锻炼身体的机会,只要天气好,他就要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接受阳光的沐浴,好让自己缺了十个脚趾的脚掌站得更稳些,走得更快些。他勤勤快快地做这做那,扫地,到食堂帮厨,绑笤帚,修门套,他想让那缺了手指的手,抓握东西更有力些,更灵活些。

 

  1949年8月末,东屏五棵树的田野上风光旖旎,在这片用肩膀开辟的土地上,茁壮的麦子进入灌浆期,麦海之上笼罩着一层梦幻般的微蓝,昼夜生长的麦子散发出阵阵清香。在麦地旁边,犁开的荒地上的黑土袒露在阳光之下,等待明年春天种子播撒进怀抱。

 

  安立国带着基建排的战士们,盖了两栋平房,现在正在建第三栋。东屏农场,眼看着就要热闹兴旺起来了。

 

  这一天,队部前的空地上,搭起了戏台,东北荣军管理处的领导带领齐齐哈尔文工团要来慰问演出了。荣军战士们清扫着广场,采来一束束又香又美缤纷灿烂的野花,装扮为文工团同志腾出来的宿舍。

 

  文工团来了,荣军们列队欢迎,虽然有的荣军无法用双手鼓掌,可是他们能够挥动手臂向文工团的演员们问好致意。

 

  东荣管理处周俊怡处长不但带来了文工团,在精神上慰劳东屏荣军,还带来了很多慰问品,其中有10面锦旗、10只羊和一些生活用品。

 

  晚饭过后,文工团的战士们在荣军战士的带领下,三三两两去河边、田野里、树林里、营地里参观,演出要在第二天上午进行,现在时间充裕,大家要在荣军建起的新农场好好参观和感受一下。

 

  搞创作的战士们围在罗小宝和安立国等人身边采访,挖素材。罗小宝有点心不在焉,刚才他忽然瞥见人群外那群老乡里有春妮姑娘,这一阵子,春妮和她爹常到他们这边来帮助补渔网,修塘坝,放鱼苗,下网,起网。虽然春妮还是像刚开始认识时那么少言寡语,但是细心的小宝在她的眼眸里发现了秘密,那就是对荣军战士们的好感,尤其是对他,有一种深深依恋。

 

  罗小宝喜欢这个姑娘,觉得她就像老家那从小把自己拉扯大的姐姐,吃苦耐劳,勤劳朴实,但他一直没有机会和春妮单独相处,今晚她肯定是来看热闹的,她是自己来的吗?要是她自己来营区,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就可以和她搭个伴了,他一肚子话,也可以好好跟她唠唠了。机灵的罗小宝把话头引给安立国,自己从人群中挤出来,向春妮走去。

 

  在赵旭升办公室里,东北荣军管理处处长周俊怡认真地听着赵旭升汇报工作:

 

  赵旭升等26人抵达东屏开荒,建起盐场、碱场、渔场后,召开了第一次场长联席会议,讨论了干部分工和生产计划。前几天,又召开了第二次联席会,讨论的是正式建立总场和分场,配齐农业、副业、手工业副场长,整章建制,要让农场的管理和经营正规化。在这次联席会议上,还讨论制定了《建场八条》,其中包括:第一条,荣军农场的建立是为了增加国家财富,同时给一部分荣军安家立业。参加者必须自愿,允许退场,但退出须经全体讨论通过,报上级批准。场员要遵守场规场约,不得违规。第二条,遵循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落后到先进,循序渐进的发展方针。反对好高骛远及保守思想。本着长期建设的精神,把建设农场作为终身事业。第三条,劳动与学习相结合。在劳动中提高文化、理论和科学技术水平。在工作中培养干部提拔干部。勤俭治家,耕读并重。第四条,农业、副业、手工业三位一体,密切结合。互相扶持、互相接济,向前发展。第五条,实行生产定员,建立责任制,分工合作,各尽职责。专门发展,各有特长。第六条,彻底发扬民主,加强管理委员会工作。使之有职有权,真正解决问题,各场的负责干部,要民主选举,并由上级批准。第七条,反对平均主义,实行“谁劳动谁得食”的分配原则,发行“农场实物兑票”,精密计算成本与生产利润,严格预决算制度。第八条,实行奖惩制度,定期总结工作及生产成绩。有功者偿,有过者罚。反对贪污浪费及不负责任的作风,树立“勤俭治家”的新风尚。

 

  听完赵旭升的汇报,周俊怡连连点头,现在看来,不但麦子成熟了,要有收获,一幅蓝图也在荣军心中勾画出来了,方向是那么明确。但是,这一次他来,是带着一个任务来的,看着东屏荣军热血沸腾,正干在兴头上,他有点说不出口。

 

  周俊怡站起来,走到墙边,仰头看墙上贴着的一张纸。夕阳的一抹余晖正通过窗口,照在那张白纸上。只见那纸上,用毛笔写着几句话:

 

  偶  感

 

  茫茫草原,凛冽秋风。

 

  枪膛生锈,战马自鸣。

 

  扶犁东野,汗珠挂胸,

 

  丰衣足食,幸我老农。

 

  几句话,让周俊怡心中有了底气,眼里也有了潮气。这些荣军,不是拈轻怕重的伤病残废,这是一群钢铁战士,他们永远会无条件服从大局,只要有一声命令,他们就会冲锋陷阵,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周俊怡对赵旭升说道:“旭升啊,前一阵子我去宁安农场,看见人家那里是机械化作业,那拖拉机一轰油门儿,带好几只犁,一眨眼出去老远了,一出溜能开好几亩地,那可真带劲儿啊!你看,咱们这些荣军身体本来都有残疾,体力不行,靠这些人拉犁多苦啊,咱们能不能考虑建机械化农场,让机械给咱们当帮手,几百垧地、几千垧地开垦。”

 

  赵旭升喜上眉梢,紧紧攥住周俊怡的手,说:“好哇!这个想法真好!用拖拉机开地……可是首长,你看看,咱们这片儿荒地可都要开完了,还不足百垧,开千垧真得新找地方,这个战场有点儿小啊!”

 

  “旭升啊,你别满脑子就是东屏,你往别的地方想想,东北地盘大呀,尤其往北去,黑龙江省,北满,那都是荒原哪!”

 

  聪明的赵旭升从周处长话音里听出了什么,他一边想一边说:“北满没开垦的土地很多,要想办一个机械化农场,那里最合适。我想起一个地方,伊拉哈,那地方就不错。”

 

  “哦,伊拉哈,伊拉哈在什么地方?那地方怎么样?”

 

  “伊拉哈在讷河和嫩江两县中间,我夏天在那待过,那地方好,有山,有河,白桦林中有泉水。树高林茂,野鸡啊,野兔啊真不少。当然,也有不少狼!那些河流里的鱼,才香呢!对了,那树林里鸟也多,叫得好听,还热闹。早晨雾气蒙蒙,就好像在仙境里一样,我挺喜欢那个地方,还好几次梦到回去过呢!”

 

  “那地方土质怎么样?”

 

  “能攥出油来!都是黑土,肥着呢!你看那蒿子吧,长得那个粗,那个壮!野花一朵朵都是那么大,就是人烟少,那里冷呀!”

 

  “是呀,那里冷,听说冬天里冷得经常冻死人……可要不是那么冷,那么肥沃的地方早就人口稠密,牛马成群了。小日本眼馋咱们的土地、森林、煤、金子,可花了那么多年,下了那么大力气,建开拓团、垦殖、移民,也没整出多大章程。”

 

  “首长,我怎么觉得……您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呀!”

 

  “要说你机灵呢,旭升啊,我这次来,带了一个任务,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能不能带着荣军战士开赴黑龙江,找块更广阔的地方,开荒建场。东荣考虑到荣军的特殊身体条件,在那么寒冷的地方,能不能适应?那么艰苦的任务,派你们去,是不是不近人情?可是从你们的热情看,从长远考虑,东屏这儿太小了,摆不开战场。旭升,我呀,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完首长这席话,赵旭升半晌没有做声。

 

  就好像在战斗中,指战员们呐喊着,奔跑着,马上冲锋到敌人阵地,马上要把胜利的红旗高高插上我们夺得的阵地,马上就可以欢呼、拥抱,举起庆功的酒杯,畅饮一番,庆祝伟大的胜利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传来新的命令——继续冲锋!这种情况,在以前的战斗中不是没有,那时候,大家没有也来不及抱怨,就往前冲!冲!冲!革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啊。现在情况稍有不同,这是一次重大的战役,这是一次持久战,现在面对的敌人,不是以英勇顽强就能战胜的。这个敌人,是酷寒之地的恶劣生存环境,是埋伏在荣军官兵身体里的病魔……

 

  看着周俊怡期待的目光,赵旭升心中又是一震。自己是建农场的倡议者,是带头人,要站得高,看远处。要观大局,弃细节。要乐观,要发扬革命军人敢啃硬骨头的精神。赵旭升没有立即说出豪言壮语,他默默地找了根铅笔,凭着记忆,给周俊怡画出了伊拉哈东部一块丘陵地的地形图。他还在中部、北部、西部标出了几个三角,告诉周俊怡,那是日本开拓团留下的旧址。

 

  远处营房四周点起一堆堆篝火,篝火边,文工团的战士们和荣军战士一起唱起荣军之歌:“红红的太阳,蓝蓝的天……”

 

  那歌声因为有手风琴的伴奏,听起来更加的饱满激昂,旋律优美。

 

  小河边,晚霞的粉色染着河面,河边静静坐着一个人,伏在那写信,这个人正是郝文定,只见他这样写道:

 

  黄英,你好!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我们的麦子长高了。你们现在在哪里呢?工作累不累?我们这里劳动很艰苦,很累,但是大家伙都拼命干,我是惟一没残疾没病的人,我要加劲儿干,让同志们省一点力气。在这里,我们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为理想奋斗,再累也不觉得累,你说对吗?我们每天都给心里的画面添上几笔,这儿盖房子,那儿盖学校,对了,有的人说必须得先盖幼稚园,嘿嘿,他们想得可真远,一大帮还都没媳妇呢,就想起生娃养娃的事情啦!是不是很好笑?我们还要盖医院,黄英,到时候要是你能来这里当护士,我们每天能见到面,多好呀!黄英,你最近工作忙吗?身体好不好?你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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