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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军往事
第十二章 雪原婚礼
发布日期:2014年10月10日 11:40:50 浏览次数:703

  十二月底的一天,下午三点多钟,这是冬日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厚厚的大雪像扯着棉被子一般,把田野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树木和高蒿草的秃枝,顽皮地在雪地上与严寒做着抵抗。在荣军总场南面的山岗上,一对父子边走边交谈。

 

  “儿子,这回开心了吧?这几只野兔、野鸡都给你吃,你再喊不喊回老家去了?”

 

  “你骗人哦,你信上跟我妈说,东北比老家好一百倍,骗人哦!”

 

  “这里怎么不好?你不快乐?”

 

  “好什么好?谁说话我都听不懂,现在又不能去上学。冰天雪地的,也没有菜吃,也没有大米吃,上茅房,屁股都要冻成八瓣啦!”

 

  “儿子,你要是夏天来这里就好啦,这山上什么宝贝都有,那河里泡子里,有鱼,还有野鸭蛋。下雨干不了活,场里就派人背着麻袋,拿着水筲去草甸子上,打鱼,捡蛋,一麻袋一麻袋往回背,一水筲一水筲往回抬,煎炒烹炸,吃不过来,这些我可不是骗你!上学这个事嘛,你这两天就放寒假了,等过完年,学校开学你就去上学,在学校里,小同学们跟你玩,我保证不出一个月,你就啥地方的话都听懂了,你又不笨是不是?你都十岁了,不上学可不行!我们拼命打江山,就是叫你们能上得起学堂,你懂不懂?”

 

  孩子点点头,指着野兔野鸡说:“爸,晚上这些东西怎么吃?红烧吗?要是有大米饭就好了,我要吃上三大碗!”

 

  “没有大米呀,现在只有高粱米,也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高粱米酸唧唧,味道不好啊!”

 

  “儿子,有高粱米就不错啦!我们打仗那时候,可不是顿顿都能吃上饭啊!儿子啊,大米会有的,我们会种出来大米,到处都种上大米,你等着吧……”

 

  父子说的热热闹闹,来到了大路上,前后看看,有没有过路的马车可以搭脚。今天是月底从伊拉哈往农场拉给养的日子,这时候,马车该回来了。嘿,赶的正巧,拉给养的马车,远远来了。爷俩慢慢走,等马车过来,好搭上一段路。

 

  三匹马的大马车到跟前了,看到有人在路边步行,主动慢下来,马车是总场的,车上满满地装着从伊拉哈拉回来的配给,除了一位赶车的荣军,还有两位押车的荣军,此外,有个穿得很干净的女人,坐在车后麻袋堆特意留出来的空隙里,坐在那个位置,马跑起来吹不到风,暖和多了。

 

  看清路旁的是修理厂的胡汉和他刚来农场不久的儿子,车上一位荣军,一边拉父子俩爬上马车,一边高兴地对胡汉说:“老胡,我们给你们领来贵客啦!你是来迎接的吧?哎呦,你们爷俩挺能干啊,打了三只兔子,还有野鸡,咱们今晚要改善伙食了?”

 

  胡汉朝带着一个大包裹,脸上用紫红色围巾蒙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的女人,并不认识,就问说话的荣军:“这位是谁啊?是哪儿来的贵客?”

 

  几位荣军串通好了,都不说,嘻嘻哈哈把车赶得飞快,一直赶到食堂跟前,才对胡汉说:“老胡,快去修理厂找李勇江,他媳妇来啦!”

 

  胡汉惊得张大嘴巴,然后嗷嗷叫着跳下车,也不管儿子了,踉踉跄跄向修理厂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李勇江——老李——快来——你媳妇来啦!你媳妇来啦!”

 

  “……媳妇来啦!”哈,胡汉这么一喊,在外面干活的荣军都停住,把手上的东西一扔,有的跟着胡汉往修理厂跑,有的往马车那跑。谁的媳妇来啦?老李,李勇江的媳妇!李勇江的媳妇?李勇江有媳妇吗?是从老家来的吗?快看看去!

 

  胡汉跑进修理厂,李勇江正在炉火前低头忙活着。胡汉的儿子来东北呆不惯,整天吵闹要回江苏老家去,李勇江就给胡汉放了半天假,叫他陪儿子到山上转转散散心。

 

  “啊呀!老李啊,你还在这忙活啥呢?快去接你媳妇!你呀,媳妇来,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一声啊!”老胡跑过去就拉李勇江。

 

  “哎,你上山回来啦?孩子高兴了吧?”李勇江手上是黑乎乎的机油,问了一句,又低下头接着忙活。

 

  “快把这些放下,快接你媳妇去!”

 

  “哎呀,你上山叫狐狸精冲啦?我哪来的媳妇!”

 

  “哎,就在外面马车上……”

 

  门外传来喧闹,一大群人走近了,在门口停下来。

 

  “你看看吧,是不是你媳妇!”胡汉指着站在最前面的女人给李勇江看。

 

  那女人依然用紫红色的围巾裹着脸,上身是墨绿格子斜襟袄,下身是一条肥大的土黄色裤子,她的手上,抄着一个打了补丁的黑色棉捂子……于春萍!不是她是谁呢?这一身五年前的装扮,永远刻在李勇江心里的色彩和身影……李勇江慢慢站起来,两条腿就像踩在棉花里一样,朝门口走去……于春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在想什么?她是不是满肚子的怨恨要说,是不是想用拳头把他捶扁?五年多了!他到天涯,她找到天涯,她的情谊,就像那海水,可是他,他还给她的,连一滴水都不够……短短十几步距离,李勇江走得异常艰难。于春萍终于摘下围巾,满脸泪水,而嘴角的笑容就像炫目的阳光——

 

  “春萍——”李勇江几步冲上前去,张开双臂。

 

  “嗷——”屋里屋外的荣军一哄而上,把两个人紧紧挤在中间,于春萍就势一头扎在李勇江怀里。

 

  眼前这位,就是把李勇江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于春萍,这就是李勇江爱着却躲着的好姑娘,他们的故事,农场很多人都知道,今天,这两个有情人相逢了!这是一件多么叫人开心,叫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啊!亲如兄弟的荣军们,怎能不喜形于色,尽情欢笑呢?

 

  学校放寒假了,安玉龙和玉虎他们几个结伴回家,赵旭升告诉他们,他要和丁叔叔一起,跟他们回一分场,几个孩子高兴的不得了,这一路十几里走回去,有大人陪着,可就不寂寞了。

 

  吃过中午饭,赵旭升和丁玉书就带着孩子们出发了,一路走,一路玩,两个多小时后,才到一分场。赵旭升带丁玉书这次来,是看看一分场结算情况,同时,看看这位老大哥对明年的生产有什么新打算。二人来到安立国的办公室一看,一分场的结算昨天刚刚完成。一分场四百五十垧地,总产量一百一十五点二万斤,约计六亿九千九百八十万元,副业生产收入三千万元,共计七亿二千九百八十万元,除去向国家缴纳的税金,生产成本,上缴总场任务,公积金、公益金,五千五百二十五万元,全场场员每个劳动力全年可以分得四百五十七万(东北币),折合高粱一万五千二百斤。

 

  这是一个多么叫人吃惊的数字!一切的谋划和辛苦都得到了回报,用机械耕作的优势,集体合作的优势,全部体现出来了!

 

  看到赵旭升和丁玉书神采飞扬,安立国又说道:“今年实行责任制,工作明确到人,效果跟咱们预想的差不多,但是结算分配这几天,大家伙又看出问题来了,像今年这么分配劳动果实,还有些不合理的地方。根据大家提出来的问题,我琢磨了一个大概的分配方法,现在跟你们汇报一下,看看可行不可行。”

 

  丁玉书赶紧从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安立国等他准备好,接着说:“明年,我们要把每种劳动都规定出标准工,以一个标准工为一个劳动日,每个劳动日算十分,场里每个成员每天的工作都用标准工来衡量,由大家评定,计入账薄,年终按个人所得工数,分配劳动果实。我琢磨着,可以按照劳动强度,分六等记工,第一等是麦收和秋收,劳动强度最大,第二等是夏锄,第三等是脱谷打场,第四等是春耕春播,第五等是零活,第六等是家中的杂务工作。”

 

  听安立国说完,赵旭升提了三个问题:一等工按几个劳动日算?其余的等级是一等工的百分之多少?场长的劳动日怎么算?

 

  丁玉书和安立国把这几个问题记下了,埋头仔仔细细算了一下,确定一等工按照两个劳动日算,其余的相应递减百分之十二点五,场长的劳动日以田间劳动人员总平均的劳动日数为标准。

 

  “老安,你呀,打仗往前头冲,办农场,你也往前冲,你们一分场,就是咱们农场的尖刀连!你们这些想法好啊!我再给你一个建议,过几天召开一下场员大会,跟场员们议一议,看看咱们今天合计这些,合理不合理,能实施下去不能实施下去,农场是大家的,怎么去干,往哪个方向发展,劳动果实怎么分配,都得跟大家商量着办。”赵旭升叮嘱道。

 

  通讯员来喊安场长去吃饭,安立国请赵旭升和丁玉书一起去食堂。食堂里,已经点上了几盏马灯,荣军们和家属们都开始吃饭了。玉龙和玉虎这些孩子回来了,食堂里热闹不少。晚饭很简单,菜一个是炒土豆丝,一个是粉条熬白菜,里面都有些肉片,闻上去蛮香的,主食是馒头。

 

  快满一周岁的小芍药坐在妈妈怀里,已经能吃馒头蘸菜汤了,她是荣军农场年龄最小的娃娃,也是在荣军农场第一位诞生孩子。小芍药还是那么胖乎乎的可爱,赵旭升吃完饭,就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跟她咿咿呀呀说起话来。

 

  眼见窗外变成一片墨兰,丁玉书提醒赵旭升时间不早了,该往回走了,赵旭升才依依不舍地把小芍药还给荞麦。荞麦一边接过孩子,一边说:“赵场长这么喜欢孩子,赶紧成个家吧,也生几个!还有你,丁科长,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我老家有个远房表妹,长得才水灵呢,也会过日子,才十六,等我写信叫她来,你俩谁看对眼儿,我就做主把她给谁,行不行!”

 

  荞麦的热心劲儿,把赵旭升和丁玉书两个说得好不尴尬,他俩打着哈哈跟大伙告别,走出了一分场。

 

  在雪地里走一会儿,就觉得外面很亮,走到岗地上,还能看到西天边那一丝淡淡的霞光,东南天空上,孤零零悬着一弯晶亮的月牙,两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

 

  “哎呀,老贺交给我的任务叫我给忘了!”丁玉书忽然站住,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三里多地了。

 

  “老贺给你啥任务啊?”赵旭升问。

 

  “你昨天叫老贺张罗集体婚礼的事,老贺今天知道我来一分场,让我问安场长,他们一分场有没有荣军报名参加集体婚礼,我给忘了。”

 

  “嗨,走吧,都走出这么远了,等明天后天谁来一分场,再问吧……对了,玉书啊,你和周曼莹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就那样了,我都不想了。对了,赵场长,我……”丁玉书明嘿嘿一笑,试探地问道:“我喜欢一个人,你帮我拿拿主意。”

 

  “这个人不那么苗条,也不那么漂亮,可是她内心里就像有一团火,和她在一起,你总是那么快乐,那么有激情。她不拘小节,善良,不怕苦,对小孩子有耐心,她什么都爱学,学什么就像什么。” 

 

  赵旭升的心咯噔一下,声音有些发颤,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哪儿的?”

 

  “近在眼前啊!”

 

  “是……是王萍?”

 

  “对呀!”

 

  “唔,你说的不错,王萍这个人呀,热情,有激情,善良,内心像有一团火……她确实是这么一个人!你们这一年接触得很多,玉书啊,你眼光不错!”

 

  “哎,赵场长,你不会听不出我这是和你开玩笑吧?这一年我和王萍无话不谈,她说了你们俩的一些事,你为啥不接受她吗?她一直在等你呀。”

 

  赵旭升这才明白,丁玉书是拐着弯让他把心事说出来,可这话怎么能对他说呢。

 

  “王萍这么好的人,你要是不接受,哪天可别叫别人追跑了……”丁玉书不死心地说一句。

 

  快走到总场了,远远的,听见叮叮当当声从修理厂传出来,修理厂的窗户,被炉火映照着,一片通红,丁玉书感慨道:“唉,我都不相信爱情了,可看看人家老李和于春萍,哎,真叫人羡慕啊!”

 

  夜静静的,修理厂里,李勇江正在彤红的炉火边用小锤敲击一个铁件,他太专注,早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人,坐在一个小木墩上,双手托腮,深情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炉火映照着李勇江的脸膛,于春萍看到这个男人比几年前更英俊了。他的眉毛还是那样浓,双眼还是那么炯炯有神,好像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他的嘴角还是像总挂着微笑……但是,他看上去更有男人气了,他的气质里,多了一份从容、决绝。

 

  于春萍到来的那天晚上,李勇江问明了她如何找到这里。他在荣校的时候,收到过于春萍的一封信,但是他没有回信,他当时的打算,就像跟魏秀秀说的,“人家越是有那份情,咱就越要离人家远些,咱不是囫囵个好人儿啦!”

 

  于春萍也是百般猜测,毕竟两个人认识只有那么几天,话都没说几句,更没谈婚论嫁。自己把李勇江从死人堆里救出来,送到医院,他就一直昏迷着,也啥都没说。人家有没有心上人,定没定亲,愿意不愿意娶她,都没面对面谈过。可是于春萍就是不死心,转眼过了二十五岁,成大姑娘了。

 

  就这么等着,她的一个亲戚在沈阳工作,看到了丁玉书发表稿子的报纸,上面写的李勇江在法库,怎样被于春萍救下来,他就把报纸留了下来,辗转托人,捎给了于春萍。于春萍一个字一个字看,推敲来推敲去,知道了李勇江在哪儿,思来想去,几个月就过去了,直到有一天,下了决心,找上门来了。她在齐齐哈尔荣校见到了王奎,听王奎说李勇江没有结婚,面露喜色,王奎当月佬瘾又大发,给她安个“李勇江媳妇”的名衔,张张罗罗,找荣军农场来拉给养的马车,把于春萍拉到荣军农场。

 

  李勇江给于春萍看了自己残缺的手指,脱掉鞋子,露出残缺的脚趾,又脱了衣服,叫于春萍看他后背碗口大的洞。

 

  “脱呀!接着脱!”于春萍把手搭在李勇江的裤腰上,“报纸上啥都写了,你脱了裤子,叫我看看!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伤?有什么能吓倒我的疤?脱呀!”

 

  李勇江的脸刷的红了,两只手紧紧捂住裤子:“哎呀,你别扒人家裤子嘛!”

 

  “傻瓜!我救了你一命,你的命就是我的,你躲到天边,我追你到天边!”

 

  总场要举行集体婚礼的消息传开以后,罗小宝、李锦才都报了名,李勇江和于春萍也在修理厂荣军们拥簇下来报名了,加上老贺介绍的那几对,一共有八对可以参加集体婚礼。

 

  老贺着手准备了,选了日子,定在腊月十八,这也是俱乐部落成以后最大一次活动了,要布置好会场,还要买糖块和瓜子,买红纸剪喜字,到伊拉哈预定照相师傅。

 

  新人那边,农场腾出宿舍,只要两个人把行李搬到一块就行了。家在齐齐哈尔的那几位女文工团员,通知家人来参加婚礼,热闹热闹。大雁子家和春妮家都要陪送嫁妆,早就准备了的,也不过是一套行李,一张炕桌,两个板凳,两只箱子,几只篮子,针头线脑什么的。

 

  离集体婚礼还有一周的时间,王奎来了,他带来了荣管处的祝贺,还带来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一位编剧。

 

  “老赵,你这回搞出名堂了,去年丁玉书和王萍他们写的那些文章上报纸以后,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的事迹了,现在,上级又派来电影厂的编剧老蒋,老蒋要在你们这住一阵子,给你们写剧本,拍纪录片,你们可要认真对待啊,把建场的来龙去脉,那些容易和不容易,统统说给他,不许掖着瞒着!这电影拍出来啊,全国一放映,咱们的荣军农场就更出名了,你们这些荣军啊,每个人都上电影了,当大明星,这可了不得呀,多他奶奶的光荣啊!”王奎说。

 

  蒋编剧的到来,荣军农场上上下下没有不欢迎的,拍电影是多新奇的事啊!他们长这么大,看电影有几回啊?如今生活工作的地方要被拍到电影里去,放映到银幕上去了,哎,说不定以前的老战友会看见他们,说不定家里的亲友会认出他们,他们看到自己现在在辽远的北大荒奋斗,和一群身残志坚的战友们一起,建房屋,开荒地,种粮食,看到他们残而不废,快乐地生活和工作,会有多开心啊!

 

  赵旭升安排丁玉书的和王萍一起陪同蒋编剧采访,领到这么一个重大的任务,一直闷闷不乐的王萍又活跃起来。

 

  蒋编剧到来的第一个晚上,就住在赵旭升的宿舍,整整和他谈了一个通宵。

 

  赵旭升从参加革命说起,说到自己怎么给徐海友司令员当警卫员,怎么在那位老革命身边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他说到塔儿山那个雨夜,战马失足跌下悬崖,他躺在沟底下失去知觉,郝文定背着他一步步爬上悬崖。

 

  他谈到第一眼见到李勇江,只看脸面,那是一位多么英俊的小伙儿,可是这位神枪手失去了全部脚趾和两根宝贵的手指,背上有个大洞,还少了半个臀部……他的精神似乎被摧毁了……“你可不能灰心丧气啊!想想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我们活着是多么幸运啊,我们是肩负使命的……同志啊!坚强起来吧!”他记得自己和李勇江说过的这几句话,因为这样的话,在那几年,他记不清和多少伤残官兵发自肺腑地说过多少次。“我坚决服从命令!”李勇江开口说话了,双眸雪亮,他内心希望之火被点燃了。李勇江追随他的脚步来到了荣校,来到了农场,他默默地准备奉献自己的一切,要为新中国的建设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他挖旧煤,找废铁,用那残缺的手举起大锤,敲打出一件件农具,一个个零件……他用残缺的手拉动皮带,开动风钻,钻出拖车零件,造了一台载重五吨的八轮大拖车,他为了做瓦拉导管,几天几夜不合眼,他为了给地里打误的机车换一个零件,躺着泥水里,一躺就是几个小时,他那残疾的双脚泡烂了,得人驾着胳膊走路,可是他从不叫苦喊累,也不躺下休息。战斗中他是神枪手,是立了好几次战功的英雄,农场建设中,他是自学成才的技术员,是模范英雄。

 

  “这样的男人,虽然是残缺的,可是能获得好姑娘的爱情,因为他的心是完整的,是美的!”老蒋感叹说。

 

  赵旭升谈到如何让省荣管处处长王奎看到荣校工作的希望,又如何在讷河荣校进行教学,改变了荣校乱糟糟的景象,让荣军们精神振奋起来,对未来不再迷茫恐惧,而是充满了希望。

 

  在北大荒广阔的田野上建新村,开辟农场的梦诞生在很久以前,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虽然手下的官兵都是缺胳膊少腿,有聋有瞎的荣军。王奎又反对,可是挡不住他赵旭升的如火的热情。这时候,一个“农场迷”出现了,就是现在一分场现在的场长安立国。安立国,一个多么好的老同志啊!在东屏,他豁出命来领头干。烧荒、拉犁,到老百姓家买种子,借农具,盖房,修路,栽树,挖水渠……那儿有重活,他出现在哪儿,无条件服从赵旭升的命令。他带人来伊拉哈打前站,他又带人进山采伐木头,那是最苦最累的活!他用一只手砍伐木头,震得虎口裂开,往外渗血,那得多疼啊!那一阵缺少药品,他那只伤胳膊一直发炎,肿得像一个大紫萝卜……但是他没有退缩,领着四十七名荣军,爬冰卧雪,冒着把人能冻成冰棍的严寒,伐木四百方,换回来二百方的报酬,为农场建房解决了大问题。他一直冲在前面,想在前面。他第一个在分场实行了责任制,马上又要实行工分制。他把家里人都接来了,妻子荞麦也是又朴素又能干,有一次往地里送饭,遇到狼群,差点儿被狼吃掉,他们有两个儿子,都在总场学校里,学习很刻苦,他们在北大荒生下了女儿,这是荣军农场第一个孩子。

 

  因为东屏土地太少,不适合建机械化农场,荣军农场才搬迁到伊拉哈。伊拉哈这块土地又是如何欢迎这些满腔热情的人们呢?酷寒、野狼、疾病……荣军们要战胜恶劣的自然环境,要战胜自己的身上的苦痛和疾病,可是荣军战士们毫不退缩,早晨顶星星出工,晚上什么看不见才回来。累了,他们就唱“红红的太阳,蓝蓝的天,我们荣军来生产。农场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爱它真爱它……谁说我们是残废,样样工作我们都会……赶上搭车拉庄稼,拉完黄豆拉苞米。劳动英雄开大会,锣鼓喧天多欢喜!”

 

  荣军在十冬腊月开水和泥盖房子,伤残重的,老战士睡在暖和的泥草房里,年轻的,伤残程度轻的,睡帐篷和马架子……荣军官兵相亲相爱,好似一家人。第一年春播,多么辛苦,战马拉犁,一亩地一亩地开出荒地来,但是因为缺少北方耕作经验,种子下得少,地荒苗稀,麦子得了锈病。有些人退缩了,对农场的未来产生了怀疑,比如周曼莹,她得了地方病,差点送命,从此离开了农场,也放弃了一段美好的爱情。丁玉书,上级调派来的知识份子的代表,内心有着荣军的火热情怀,他为农场的建设出谋划策,他用笔写出一篇篇锦绣文章,发表在报纸上,让全国人民都看到荣军办场的故事,激励着人们建设新中国的步伐……

 

  看报纸,找资料,请教老农民,偶然得到了一个线索,刘国维,一位会治锈病的专家,没想到,这个人就是荣军农场的邻居……

 

  “赵场长,你好酒好菜‘守株待兔’这招够绝的,用酒菜做诱饵,用笛声做钓鱼线,我看可以写到小说里!”老蒋兴奋地说。

 

  最精彩的还是除夕那天写春联,讲到那一幕,赵旭升披上大衣跳到地上,把那天的场景演示一遍。走廊里,值班的荣军又往炉子里填了木柴,他听见场长和客人都还没睡。

 

  “老赵,那个小燕子是不是你们使的美人计?”说到晚上冻冰灯,老蒋忽然问。

 

  赵旭升哈哈笑了:“你把国维看成什么人啦!没想到他把我们的乔燕追到手了,很多荣军说,这个损失太大了!”

 

  大自然还在考验荣军们,秋涝,麦子眼看都烂在地里,可是荣军们拿起镰刀,冲到地里,把麦子抢回来了。荣军农场第二个秋天,艰苦劳累却充满丰收的喜悦。

 

  火车头买回来了,抓紧盖厂房,又建面粉厂,榨油厂。家属和孩子来的更多了,马上又要举行一个集体婚礼,学校的孩子更多了,要办供销社,要建被服厂……“看看吧,我们的未来,会比我们梦想的还好!”赵旭升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老蒋翻翻自己采访本,又问了几个问题,两个人决定熄灯眯一会儿,窗外有点亮光了。

 

  “赵场长,我刚才问你个人问题,你打岔打过去了,现在我很正式的再问你一次,这个问题对我的写作很重要。上级号召荣军在农场安家,领导带头,你为什么不带头呢?”

 

  赵旭升没有回答。

 

  “这件事不方便说?”老蒋轻声问到。

 

  “好吧!我就和你说吧……四一年,和小鬼子打,我眼睛受伤那次,伤得很重,医生说我不能……不能生育了。”

 

  “哦……哦。”老蒋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个答案,“那……那也不能结婚吗?”

 

  “干嘛耽误人家?哎,据我了解,荣军里面,还有几个……这不算啥,不算啥……能呼吸,能用眼睛看这个世界,能看到喜欢的人,能干自己喜欢的事业,这样活着,不是也很有意思吗?”赵旭升的声音越来越低,不久,老蒋就听到他均匀的鼾声。

 

  老蒋穿上棉袄,轻轻下地,开门走到屋外。昨晚又飘了一层小清雪,院里平展展铺了一层雪花。老蒋踏着雪,走到大路上,东方,淡淡的红霞正要把一轮红日托出。营房此刻是静悄悄的,老蒋知道,用不多大一会儿,嘹亮的起床号就会吹响,那些可爱的荣军们,一个个,又生龙活虎地醒来了,投入到火热的生产建设中。“多伟大的一群人啊!”老蒋仰天感叹。

 

  接下来几天,赵旭升安排丁玉书和王萍带蒋编剧把荣军农场走了一遍,看看几百名荣军是怎么征服了几万亩的土地,怎样在这荒原里生活的。

 

  蒋编剧要先到一分场去,定调子,找感觉。丁玉书和王萍陪着,几个人边走,边说,边看,晌午,来到一分场。蒋编剧采访了安立国,采访了几位荣军,还有两名家属场员,挖掘了不少生动感人的事,晚上,他们来到了安立国家,要跟玉龙聊聊鲁振山。

 

  玉龙和玉虎在家看护小芍药,荞麦特意从猪舍赶回来,给蒋编剧和王萍、丁玉书烧水喝。蒋编剧先问了哥俩一些学习情况,听玉虎讲排模范剧的事,玉虎知道蒋编剧是拍电影的,十分大方地给大家表演了一段老罗喂猪,引来一阵阵掌声,也得到蒋编剧的口头承诺,真要拍电影的话,请他多演几组镜头。

 

  在蒋编剧的引导下,玉龙由难过变得平静,讲述了鲁振山牺牲那天事情发生的经过。

 

  “有一次我梦见了鲁叔叔,他笑呵呵的,领着我去一个地方,那地方就跟我俩放牧的那片草地差不多,到处漂浮着绿雾,路边还开着一大朵一大朵野花,鲁叔叔领我往前走,前面越来越亮,我看见有一大片房子,高高低低的,都是白墙,红瓦,特别漂亮,房子前面有大花园,还有泉水,哗哗流淌着,鲁叔叔说,那是他现在住的地方。‘你多看几眼,玉龙,记住这里的样子,以后你就把咱们农场建成这么美,好不好?’鲁叔叔扶着我的肩膀问我。‘好!好!’我一个劲儿点头,鲁叔叔笑了,笑得可开心了……我一下子惊醒了,赶紧下地找了一张纸,把梦里见到的房子画了下来,叔叔你看——”玉龙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打开,人们眼前看到一座美丽的村庄……

 

  第二天早晨,蒋编剧要去一分场周边踏查一下现场,确定好外景地。安立国和几位荣军背上干粮和水,带着他们围着一分场步行转了一大圈,看山、看地、看荒原,直走得汗流浃背,浑身热气腾腾。蒋编剧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画满了草图,他的头发上一次次挂上霜花冰碴,手指一次次冻僵,但是兴奋得像一个孩子,充满了激情。看到他那么认真、投入,丁玉书和王萍敬佩得不行,觉得又学到了东西。

 

  眨眼间大家肚子咕咕叫了,几个人掏出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馒头和咸菜条,就着冰凉的开水,香甜地吃起露天午餐。吃完简单的午餐,安立国和荣军们和老蒋他们挥手告别。安立国他们往北走,返回一分场,老蒋他们要往东走,直接去二分场。握手,拥抱,依依惜别,“我开春就会再来,咱们再见,再见!”

 

  王萍和丁玉书在前面带路,几个人马上就要走出一分场地界了,隐隐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三人翻过高岗,看见山脚下平旷的草原中间,一群孩子在冻结的河面上玩耍。

 

  不到十个孩子,拉着几只小爬犁,在一溜冰面上飞奔,那里面一定有玉龙、玉虎。

 

  王萍和丁玉书把手拢在嘴巴边,朝孩子们呼喊:“喂——喂——喂——”

 

  孩子们听见了,四处寻找,看见山岗上三个人,也拢起手,回应到:“哎——哎——哎——”

 

  喂喂喂——

 

  哎哎哎——

 

  山谷传递回音,回音飘荡在荒野深处每一个人心间。

 

  几个人继续往前走,蒋编剧对身后两个年轻人说:“多好啊!这片土地!我想用不到几年,你们的孩子也会满地跑了,我希望啊,你俩多多生几个,男孩女孩都有,让他们像小燕子似的在北大荒的天空中飞,让他们像小老虎一样,在北大荒的丛林中跑!”

 

  “好!”王萍爽快地应到,老蒋和丁玉书哈哈大笑。

 

  接下来几天,蒋编剧从一个分场到另一个分场,看见的,还都是劳动的场面,荣军们在积肥,在打柴,按部就班地生产,有模有样地过日子。他又回到总场,来到修理厂,从头了解了李勇江这个当年的神枪手,怎么变成了修理专家。他又去采访了罗喜富,采访了其他劳动模范。

 

  转眼到了腊月十七,婚礼前夜,俱乐部灯火通明,老贺一边指挥着大家,一边抱怨,原来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刘国维下午忽然说也要参加集体婚礼。此前,乔燕要报名参加集体婚礼,刘国维不干,他不想以倒插门的身份出现,他想带乔燕回老家,办一个婚礼。可是乔燕看到农场这边今天准备这个,明天准备那个,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嘴就越撅越高,刘国维最后屈服了,答应参加荣军农场的集体婚礼。刘国维对荣军农场今年大丰收可是有功之人,不能混在其他新人里,还要设计些节目,这样一来,老贺可不就要紧忙活了?

 

  天空中又飘下小雪花,总场上空,一片金光蒙蒙。

 

  雪花轻飏,似乎在舞蹈,似乎在轻吟。它们轻轻跌落在屋顶,轻轻跌落在疾行人的头上,肩膀上。它们轻轻跌在赵旭升和王萍中间,这两个人,一个在办公室伏案奋笔疾书,一个在宿舍,满脸绯红,给新娘子们排练婚礼上的讲话……那来自天空深处的雪花,不断地,不断地,向这块土地上跌落。

 

  这块美丽的土地啊,这个崭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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