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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军往事
第九章 过新年
发布日期:2014年10月10日 11:37:14 浏览次数:785

  九三农场坐落于荣军农场正北,建于1949年9月3日,9月3日,这一天是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

 

  九三农场由解放团所建。何谓解放团?

 

  1947年,东北解放战争转入战略反攻,国民党部队节节败退,投诚、起义、被俘人员日益增多。至辽沈战役胜利结束、东北全境解放,这些人员猛增至数十万之众。新成立的东北人民政府,特别是东北军区增添了新的艰巨任务:收容、教育、安置这批国民党军投诚、起义、被俘人员。对其中一般士兵,经教育后自愿参加解放军的,编入人民解放军参战;对愿意返家的,予以释放,并发给路费;对军官和少数伪政权的官员,以及不愿参军又因家乡在国民党统治区“有家难返”者,则集中组建“解放军官教导团”。

 

  “解放军官教导团”这个特殊的组织,由东北军区政治部领导。“解放团”创建农场,是在荣军农场的影响带动下开始的,当年东北荣军管理委员会兼管“解放团”创建农场的工作。

 

  荣军农场和九三农场毗邻,建场时间差不多,但是两场关系相处得并不融洽。荣军战士基本是一红到底的老革命,就是有些像胡汉那样的投诚官兵,也是穿过解放军军装、在荣校里经过了思想净化的,主动来到北大荒,一心一意想建设家园。而解放团的军官们,情形就不同了,他们这些战俘到北大荒开荒建场,根本就是不情愿的,他们不认为这是搞建设,而是变相的流放、发配,是命运的流放。

 

  来到农场后,解放团官兵集体转业,成为了农场职工,其中有特长有较高文化素质的,被选入专业岗位,变为国家干部。

 

  李世荣东家的三少爷刘国维,是跟随解放团三团来到九三农场的,组织上了解到他是学农学的大学生,任命他为生产科副科长。

 

  罗小宝等人是在往双山粮库送公粮时,和刘国维他们“遭遇”的。

 

  秋收以后,荣军农场把生产的粮食全数上交国库,因为是供给制,米面油都靠上级拨发。九三农场就不是这样了,他们不是供给制,而是薪金制,他们有自己的面粉加工厂、榨油厂,自给自足,按照国家规定的数目,往双山粮库送粮。

 

  荣军农场用的是大马车拉粮,九三农场运粮使用的是汽车,这其中的原因,一言半语也说不清,总之,出于多方面考虑,国家对解放团更为优待,比如说解放团军官可以保留自己的财产物品,金银首饰啊,生活用品啊,当然,也包括小提琴、留声机什么的。

 

  荣军农场的大马车排着队,来到双山大桥,打头的车刚上桥,后面就撵上来一辆装满粮食的卡车,那天也是凑巧,卡车刚开到桥头,忽然灭火了,斜歪在桥头,挡住了路。这样一来,荣军农场运粮的车队就被分开了,马车队一下子散了。

 

  卡车熄火,司机师傅赶紧下车检查,一会儿打开机车盖子,一会儿钻到车厢底下。眼见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没有找到毛病。

 

  此时,地上下了一层薄雪,气温降到零下20多摄氏度,桥上桥下七八辆大马车上的荣军战士,可就不愿意没完没了地等啦。

 

  最后面那辆马车上押车的罗小宝跳下马车,吆吆喝喝走到前面,向司机询问情况。那司机心里焦急,没有好态度,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

 

  卡车这边一位司机,车里还有一个押车的干部,车厢的麻袋垛上坐着两位职工。荣军那边,一辆车两个人,共有十多个人。

 

  罗小宝他们一吵,两群人就围在一处,忽然就动手了,这解放团的还不吃亏?送粮的荣军都很年轻,血气旺,这群家伙,真是好久没“打敌人”了,几个人把司机和押车的扭住,其他人一拥而上,在罗小宝的带领下,把卡车推下大桥。

 

  他们动手推车的时候,卡车驾驶室里坐着的押车的干部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他高高的个子,脖子上围着一条绕了好几圈的漂亮围巾,笔挺的马裤,锃亮的大马靴,抱着一个木头家伙,旁若无人地向大桥下的沙滩走去。

 

  荣军战士这边推车,解放团的司机在那边呼救,他不问不管,自顾自往沙滩上走。

 

  车翻到沟里,荣军们欢呼雀跃,他在那边拉响了琴,琴声非常欢快,就好像给荣军们庆祝胜利似的。

 

  荣军战士们都很纳闷,大眼儿瞪小眼儿,不知道这派头十足的国民党军官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荣军们回到自己的马车边,驱车上桥,继续赶路,桥下琴声悠扬……罗小宝忽然想起来春妮爸李世荣说过的那个三少爷,高大英俊,一表人才,常常穿大马靴,拉小提琴——这不会是刘国维吧!

 

  罗小宝下车,一边喊刘国维,一边往桥下跑去,琴声停了。

 

  刘国维找到了,荣军农场的大救星找到了,荣军战士们嬉笑着跳下马车,把倒在沟里的卡车拉出来,把散落到地上的麻袋装到车上,不打不相识,如果没有这次“遭遇”,近在咫尺的刘国维不知道啥时候能被找到,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罗小宝回到荣军农场,把找到刘国维的好消息告诉了场长赵旭升,也告诉了李世荣。赵旭升决定带李世荣去九三农场,拜访刘国维。

 

  九三农场的场长丁建勋和赵旭升一起参加过几次会,也算熟悉,见到赵旭升上门,还以为他是为荣军们把九三农场的卡车推到沟里那件事来道歉,赵旭升先是道歉,然后说明另一个来意,要见见刘国维。

 

  丁建勋带着赵旭升来到生产科,看见刘国维正伏在办公桌上看书,不大的办公室十分整洁。一个小铁炉子,暖烘烘地燃着。

 

  “刘科长,你看看谁来了!”丁场长把李世荣指给刘国维看。

 

  刘国维扬起脸看了几秒钟,认出了老李,跑上前来,哈着腰,眉开眼笑地说:“哦,老李!昨天你的姑爷子说了,你们一家都搬这里来了,好哇!我昨晚还想了呢,你一来,我就跟你去你家,叫你家玉嫂给我做一顿好吃的……我好几年没吃一顿像样的杀猪菜了,还有油煎黏豆包……哈哈!老李,你这是送上门来啦!”

 

  老李激动得频频点头,小心翼翼地在三少爷身上这儿摸摸,那儿拍拍,等他把话说完,自己才开腔:“哎呀,三少爷啊,你都……你都老啦!你看看,这头上都有点白头发了……唉,我家那老婆子给你做不了吃的了,自打你走后不久,她就瘫巴了,她也不给老爷做饭了,我们也不种你家的地啦,不过春妮能做菜,跟她妈做的差不多,哎!我们家前几天还蒸了黏豆包,我再给你去泡子里打鱼去,你最爱吃泥鳅炖豆腐,我记得我记得!这疙瘩鱼啊、哈士蚂可多啦,你来吧,来吧,我们给你做!”

 

  看着这从前的主仆那股亲热劲儿,也知道李世荣说的不假,这个三少爷以前对他家的长工、雇农真不错。

 

  大家落座,赵旭升说明自己的来意,没想到刘国维听完并不接茬,净和老李拉家常。丁建勋听着着急,一脸严肃地告诉刘国维,要毫无保留地帮荣军农场解决锈病问题。

 

  “着什么急?也不是明天等着就播麦子。这都腊月了,快过年了,过完年再说吧!”刘国维冷冷地说。

 

  赵旭升一腔热情来,却被淋了一身冷雨。他知道刘国维现在不想谈麦子锈病,对荣军农场不热心,肯定是有原因的,就拉着丁建勋,起身告辞了。李世荣又和刘国维说了一会儿话,才返到办公室找到赵旭升,告诉他说刘国维答应小年去他家过,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

 

  丁建勋叹了口气,说到:“这些国民党军官啊,仗着有文化,牛着呢,脾气也是稀奇古怪的,叫人受不了,他们呀,打心眼里看不起咱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对咱们是一百个不服气呀!”

 

  李世荣见场长这么说,着急了,赶紧打包票:“赵场长,我们三少爷可不是那样的人,他呀,保准会帮助咱们的,你放心吧,有我们家在呢,他一旦来我家,我就常说荣军的好,他听多了,吃了饭,高兴了,一准答应帮咱们!”

 

  赵旭升点点头,安慰老李说:“别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把他的心焐热,得费点工夫啦!”

 

  学校放寒假了,王萍全部精力就在搜集模范事迹上了,经赵旭升同意,她和丁玉书他们编了一个小报,一期期刊发先进人物的模范事迹、总场和分场的工作动态。罗喜富养猪的故事大家已经耳熟能详,李勇江小烘炉造拖车的故事也被刊登出来,还有独臂荣军陈仁怀学开拖拉机被轧掉一根手指,但是坚持学习和开荒作业,创造了全场开荒的最高纪录的事迹。劳模专栏里,还刊登了老班长王兆全带人建房时的感人事迹;云南籍战士周德美作为伊拉哈先遣队员之一如何克服水土不服,一次次胜利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的故事;生产小队班长杜长友带人修路的故事;副业组长李相和带领战士们发展副业的故事;老党员于长清关心年老体弱荣军的感人事迹……还有勇于救人,已经长眠在北大荒的魏秀秀的事迹。

 

  小报油印几份,分发到总场和各个分场,起到了很好的宣传和鼓舞作用。

 

  王萍和丁玉书接触的也多起来,慢慢知道了李蔓莹离开农场的原因,以及丁玉书的想法,她给李蔓莹写了几封信,却没收到回信,也就无可奈何了,她明白自己在丁玉书和李蔓莹感情这件事上无能为力了,也知道李蔓莹一时半会不会转变思想,回到农场来吃苦。

 

  丁玉书知道刘国维找到了,赵旭升去拜访过他,他却不冷不热,心里暗暗着急,他自己去找过刘国维,也碰了一鼻子灰,刘国维除了和他谈诗论画,啥也不说,丁玉书看到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了。回到农场,跟赵旭升一说,赵旭升只是笑,叫丁玉书摸不着头脑。

 

  罗小宝来告诉赵旭升,三少爷去春妮家吃过一次饭了,还带走了一包黏豆包。据说,他定了小年那天到李世荣家,跟他们一起过小年。赵旭升觉得时机到了,暗暗叫文定准备了两只野鸡、两瓶酒,又去老乡家买些咸菜、干菜、榛子、木耳等山货准备着。随后,又找来文工团团长老贺,嘀咕了一阵子。

 

  已经是荣军们来到伊拉哈度过的第二个冬天、第二个春节。第一年还没有家属,荣军们只在除夕休息了一下午,洗洗热水澡,搞搞卫生,吃了一顿饺子。今年全场人口陆陆续续增加了二百多人,有知识分子、专业人员,还有家属。

 

  日子过起来了,春节就要热热闹闹过出个样子来。东荣管理处拨发了不少节日物资,有米面油酒肉,但是副食还不够丰富。赵旭升和几个分场场长商量,可以利用腊月底上山打柴,顺便搞点野味,到泡子里打点鱼,让戎马数载的荣军官兵们吃几顿丰盛的年饭,过一个欢快的春节。

 

  建房工作基本结束了,积肥还在进行,也是为了取暖驱寒的需要,总场和各分场抽出大部分官兵集中上山打柴。李勇江他们小烘炉打造的砍刀和镰刀、斧头派上了用场,上冻以后,叶子脱落得精光的杨树、榛树都是烧柴首选,枝叶掉光了,装车不占地方,一马车能装不少。松树和玻璃轰子也挺受欢迎,松树有油脂,容易点燃,玻璃轰子枯叶又大又干,也挺起火,小白桦树条子也好烧……但是这些生树砍了,当年是不能烧的,要堆在山岗上晾晒,到春天以后再拉回去,马上可以烧的是枯树、倒木和蒿子。北大荒的山林中,枯树、倒木有的是,有风雨吹折的树枝,有雷电击断的大树,蒿草也高大粗壮,一根根有大手指头粗,起火、耐烧。

 

  上山的官兵们分成三伙,一伙砍伐生树,就是选一片灌木丛,把杂生的树木挨排砍倒、割倒,方便晾晒和以后运输。一伙钻山捡枯树,打蒿子杆,直接往马车上装,装满了就运回去。一伙扛着枪打野鸡、野兔。

 

  一周以后,山岗上原来黑乎乎生着树木的地方,露出了一片片雪白。总场和各分场食堂仓库里,也挂满了野鸡和野兔。去泡子里镩鱼的官兵们更是满载而归,把一麻袋一麻袋带着冰碴的鲜鱼扛回来,炊事班捡大鱼收拾妥了,浇上凉水,冻成冰坨,在屋外雪堆里冻上,等除夕拿回来化掉冰,鱼自然解冻,红烧啊、清炖啊,味道都很鲜美。

 

  眼见到了腊月二十三,吃过早饭,赵旭升让人叫上文定和老贺,每人骑一匹马,去王江屯。文定问赵场长去王江屯干啥,他不说,等看见老贺好像拿着一根笛子,文定越发莫名其妙。

 

  到了王江屯,赵旭升走在前面,来到大雁子家。看到有人下马进了院子,屋门“呼”地被推开了,一个人又喊又叫,腾、腾、腾地跑出来,他身后,跟着扑出来一股股白腾腾的蒸气。

 

  “唉呀!你们可来啦,快进屋快进屋,我姐夫天没亮就来啦……哎呀!真的是骑马来的吧?我去遛遛……”肖大雁的弟弟二愣子,一边说一边往院子外头跑,拦住正拴马的文定,非要骑马去玩一会儿。

 

  李锦才、大雁子和肖师傅都迎了出来,赵旭升还没进屋,就闻到了肉香菜香,又看见大雁子妈和一个小小子在厨房里忙活,知道事情按照计划进行着。

 

  进了里屋,屋子里亮堂堂热烘烘的,真有过年的样子。小炕桌上的簸箕里盛着炒好的黄澄澄的榛子、黑亮亮的葵花子、大白角瓜子,还有几把糖,几只干净茶碗。

 

  老肖父子干泥瓦匠,自家房子盖得不小,平时的日子也比一般农民强,加上赵旭升先把今天要用的吃食早早捎来了,说有重要的招待任务,老肖就又花血本采购了一些年货。

 

  大雁子有二愣子和三星两个弟弟,三星十岁,秀气、机灵,今天他也有任务,第一是随时观察道西李世荣家什么时候来客人,第二是当李世荣家的客人来家里,要及时把二愣子支走,或者是遛马,或者是干别的,总之不能叫二愣子进里屋搅局,那小子一兴奋,看他自己就行了。

 

  赵旭升他们进屋不到一顿饭工夫,三星就飞跑进来,报告说有个人朝李世荣家来了,是骑着一个两轱辘车来的,背上还背着一个挺好看的盒子,不知道是不是枪。

 

  赵旭升叫三星把门一直开着,从老贺手里要过笛子,吹奏起来。

 

  嘹亮的笛声从屋子里飞出去,在寂静的冬日传得很远。这李世荣家好像没起来,院门关着,屋门关着,怎么叫都没人应,客人在门口徘徊,进不去屋子,很快就被笛子声吸引了,朝老肖家走过来。

 

  这人正是来李世荣家过小年的刘国维。大雁子家的院子里,飘满了肉菜香,屋门往外冒着白色的蒸气,烟囱欢快地吐着浓浓的炊烟,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的锅铲声,几只麻雀在房顶跳跃……刘国维闭上眼睛,恍然回到了老家……《苏武牧羊》,笛子吹的正是这个曲子。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夜在塞上时听笳声,入耳痛心酸。苏武留胡节不辱。转眼北风吹,雁群汉关飞。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帷。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任海枯石烂,大节定不亏。能使匈奴惊心碎胆,共服汉德威……”

 

  那冬日晴朗的天空,多像家乡的天空,那遥远的零星的爆竹响,更叫人怅然若失,这断断续续幽怨的笛声,叫人肝肠寸断,刘国维的泪水被勾出来了。

 

  算起来,离家已经六载有余了,一腔报国志,换来囹圄身。参加国民党部队抗日,他所在的团还没上战场好好厮杀一回,日本人就投降了。接下来就是和解放军打,被打得屁滚尿流,两年前全团投诚,现在又来到了这千古荒原,冰天雪地。他的激情和浪漫早被消耗没了,他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未来是什么样的。虽然解放军说得头头是道,什么开垦良田,什么建设新农场,开始新生活,这些话进不到他心里去。

 

  院子里,刘国维思绪万千,泪眼婆娑,屋子里人们屏气敛息看动静,一曲终了,看他转身慢慢走出院门,李锦才追了出来,高声叫到:“唉,刘科长,我看了半天,觉得是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刘国维愣住了,他不认识李锦才。

 

  李锦才解释道:“这是我未婚妻家,上次你去李世荣家,我正好也在这儿。你这是……他家没人吧,快来,进屋,看你嘴唇都冻白了,来来来,今天真是贵客盈门啊,赵场长,你看我把谁给你领来啦!大雁子,快摆桌子端菜,三星,快去放炮仗......”

 

  李锦才不由分说,把刘国维手上的点心包接过来,直接进屋了,刘国维只得跟着往屋里走,屋里的赵旭升听到李锦才说话,和老贺一起迎了出来,一左一右,就把刘国维让到炕上,坐到了主宾的位置。

 

  转瞬间,大雁子娘俩在李锦才的帮助下,把四大碗四大盘摆了出来,老肖也把小酒壶端进来了。刘国维朝饭桌一打量,好么,你看看,小鸡炖榛蘑,油汪汪的碗扣肉,头和尾都翘出汤碗的挺大一条红烧鲤鱼,干烧野兔肉,真叫人垂涎欲滴,一盘土豆丝切得真均匀,凉拌粉条撒着辣椒油,还有一盘白菜木耳炒的黑白菜,一盘炸小鱼干。刘国维开始还不肯脱鞋上炕,架不住老肖老两口一个劲儿劝,他们说今天是闺女和李锦才教员订婚的日子,特别请来了赵场长,还有爱张罗的贺团长,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妨就坐在这喝杯喜酒。

 

  刘国维还是想去看看李世荣家有没有人,早说好了要来过小年,李世荣家到中午了还不开门,是怎么回事呢?

 

  这边三星跑回来了,说李世荣家开门了,紧接着,李世荣和罗小宝进来了,爷俩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说昨晚罗小宝来看老丈人,爷俩喝多了,唠嗑唠到后半夜,今天就起晚了。老肖把老李也往炕上拉,叫小宝也留下来,六个男人,好好喝一顿。

 

  刘国维心里纳闷,但是都到这个份上了,也不能走,不如留下来,敞敞亮亮喝个一醉方休。

 

  酒过三巡,都说的是祝福李锦才和大雁子的话,恭喜老肖得了这么一个好女婿,还有新年祝福的话。第四盅酒倒上了,刘国维指着窗台上端端正正放着的笛子问,刚才是谁吹的曲子。

 

  “还能有谁,我们赵场长啊!”老贺看刘国维一脸惊讶,接着说,“你不信?我们赵场长能文能武,上马打枪,那是神枪手,下马吹拉弹唱,琴棋书画,也样样不差,不信,一会儿喝高兴了,您二位就比试比试!”

 

  “好啊,现在就比。”罗小宝第一个赞成,站起来把笛子取过来,递给赵场长。

 

  听老贺这么夸赵旭升,刚才在门外也听到了勾人心魂的《苏武牧羊》,刘国维也想再听赵旭升演奏一曲,就跟大伙一起要求赵旭升吹奏一曲。

 

  赵旭升连连摆手,谦虚地说:“我可听说刘科长小提琴拉得好,那可是真才实学。我呢,是小时候自己学着玩的,怎么能在能人面前班门弄斧呢!”

 

  赵旭升这么一谦虚,把刘国维说笑了,把两条长腿从小炕桌下抽出来,下了地,从琴盒里拿出提琴,大大方方地对赵旭升说:“赵场长,今天赶得巧,你随便吹,我给你伴奏,也算给今天的喜事添彩啦!”

 

  “好!那我们就合奏一曲——《满江红》!”赵旭升也站到地上。

 

  “《满江红》——好!”刘国维似乎也喜欢这个曲子。

 

  《满江红》是南宋大英雄岳飞创作的一首词。此词是脍炙人口的名篇,流传很广,深受人民的喜爱。抗战期间,广泛流传,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喜欢演唱。

 

  赵旭升和刘国维合奏,老贺和李锦才、罗小宝击掌合唱: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曲往复,直到吹的累了,拉的累了,唱的累了,刘国维在音乐中醉了,搂着赵旭升的肩膀回到炕上,嘴里叫着:“旭升,今天我太高兴啦!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要不是二愣子跑回来,事情进行得就更顺利了,这个愣家伙玩得满头大汗,跑进屋,看到满满一屋子人,没有他坐的地方,就急了,大伙儿把他哄到炕沿边,他又非叫文定也过来,跟他喝一盅,三星在屋地上急得抓耳挠腮,一个劲儿要拉他到厨房里吃饭,二愣子偏不去,说自己不跟老娘们儿小孩子蹲灶坑边吃饭,把大伙儿说得哈哈大笑。

 

  饭后,赵旭升派文定骑马送刘国维回九三农场,约好除夕到荣军农场来,两个人再好好演奏一曲,好好聊聊。

 

  “好,说好了,旭升,我跟你再比试比试——上马百步穿杨,下马琴棋书画,好——我喜欢!”刘国维骑在赵旭升的马上,已经醉了。

 

  “国维,君子一言,我等你!”赵旭升挥手喊道。

 

  老贺自行车骑得好,赵旭升骑马,两个人也返回了总场。

 

  1951年2月5日是农历十二月二十九,2月6日就是正月初一。二十九这天早晨,刘国维早早就背着小提琴来了。

 

  从王江屯回来,赵旭升叫去伊拉哈取物资的同志多买些红纸,其他的什么也没叫准备。这回文定知道赵场长想干什么了 。

 

  刘国维走进总场,一路边走边看,道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路旁的积雪堆放得整整齐齐,好像刀削过一般,农具场、修理厂、马号、队部的门前都干干净净的,路上遇到的荣军官兵,各个军容整洁,脸上喜气洋洋,目光礼貌而友好。刘国维心里涌出阵阵暖意,但是他摇摇头,对自己说,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要过节的假象,真实的荣军应该是垂头丧气的,应该是愁眉不展的,因为和解放团官兵相比,他们的前途是更晦暗的。

 

  刘国维走到队部门前,文定迎了出来,把刘国维带进赵旭升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乌压压挤满了人,有荣军官兵,也有老百姓,把赵旭升围在中间,聚精会神地看赵旭升写春联呢。

 

  “场长,刘科长到了!”文定报告。

 

  赵旭升抬起头,高兴地招呼道:“国维,快来快来!快请坐!”

 

  众人给刘国维让开一条路,文定端来一把椅子,放在火炉边,请刘国维坐下,紧接着倒了一杯热茶,敬过来。刘国维喝了一口,端着杯子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一旁站着的春妮赶紧接过去,用手端着,立在刘国维身边。刘国维朝春妮看看,满意地点点头。

 

  刘国维朝赵旭升写的字看去,嘿,赵旭升的行楷,笔调沉着,筋骨老健,真是有些功底。

 

  “百世岁月当代好,万代河山今朝新——山河壮丽!”赵旭升边念边写,十分专注,看得刘国维手痒。春妮早看在眼里,声音不大也不小,说道:“三少爷,以前过年,你都给我们写春联,今年再给我家写一幅吧,我娘早就叨叨着,过年要是不贴三少爷写的对子,哪还像过年呢。”

 

  “咦?刘科长也喜欢写两笔?来来,这有现成的笔墨和红纸,你快来给春妮家写一幅对子,也叫我们开开眼,好不好?大伙儿欢迎,快欢迎!”老贺又开始导演了。

 

  刘国维把大衣脱下,走到另一张办公桌前,正好和赵旭升并排站着。刘国维有着东北汉子的魁梧高大,加上为了过年,稍事打扮,大背头理得整整齐齐,上身是象牙色鸡心领的开司米套头毛衣,翻出洁白的衬衫领,下身一条崭新的马裤,脚上还是锃亮的大马靴,真是丰神俊逸。赵旭升比刘国维矮大半头,也清瘦很多,身上穿的是一套八成新的军装,衬衫领子也不那么白,短短的平头,僵直的左臂,可是他站在那里,却有着一股气场,不逊于玉树临风的刘国维。

 

  屋里的人群往外圈闪身,好像要给出一座擂台,屋外的人不断进来,刹那间,屋子里就满了,门口进不来人, 走廊里的人就跑到外面去,趴到办公室外面的窗户上,往屋里看。

 

  刘国维铺开纸,展笔蘸墨,挥毫写到:

 

  金虎辞旧岁

 

  玉兔迎春来

 

  春满人间

 

  老贺站到赵旭升和刘国维身后,一幅一幅帮大家读念。

 

  “赵场长:上联百世岁月当代好,下联万代河山今朝新,横批山河壮丽!刘科长:上联万水千山吉星照,下联五湖四海福临门,横批财源广进。”

 

  话音一落,掌声四起。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国维写的是隶书,结体严整,具金石气,煞是美观。论内容,也更叫老百姓喜欢些,所以,一幅对子念完,人们脚步就开始移动,有往赵旭升那边去的,也有往刘国维那边去的。

 

  “第二回合——”老贺挽挽袖子,煞有介事地喊道,逗得大伙都笑了。“第二回合。赵场长:上联是花开彩槛燕翻玉剪穿红雨,下联是鹂啭芳林莺掷金梭破绿烟,横批春风化雨。”

 

  “哗哗哗……”站在赵旭升这边的荣军官兵和群众鼓起掌来,窗外看热闹的,听不见说啥,也跟着起劲地鼓掌。

 

  “刘科长,上联是柳眼才舒芳草地物阜,下联桃腮正晕碧云天年丰,横批春满人间!”

 

  “好……”刘国维这边的观众鼓掌叫好,窗外的观众,还是跟着鼓掌。

 

  赵旭升和刘国维一边铺红纸,一边欣赏对方写的春联,都忍不住点头称好。

 

  接下来,赵旭升写的是,上联:革命浪潮四海翻腾春回大地,下联:解放风雷五洲震荡节至人间,横批:高歌猛进。

 

  刘国维写的是,上联:冬雪欲白千里草布谷鸣春,下联:春晖又红万朵花瑞狮舞彩,横批:国富年丰。

 

  转眼间,屋子里红彤彤一片,人们像得到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墨香扑鼻的对联,欢快得不得了。

 

  只剩下一幅写大对联的红纸了,是几张裁好的红纸粘到一起的,写完要贴在队部大门口。这幅字谁写呢?

 

  赵旭升把毛笔放下,笑吟吟地对刘国维说:“国维,你的隶书写大对联好看,你来!”

 

  刘国维知道赵旭升说得真诚,就爽快地拿过红纸,铺开,四边用镇纸压平,写什么?刘国维犹豫了,唉,应该叫赵旭升措辞啊!

 

  刘国维伸出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赵旭升心有灵犀,开口道:“上联——红梅傲雪解放军开垦伊拉哈丰衣足食!”

 

  “下联——桃李迎春革命人建设北大荒五谷丰登!”

 

  刘国维运笔如飞,看得人眼花缭乱。刘国维写完最后一个字,老贺大叫一声:“好!”

 

  “哗哗哗……”大家伙都鼓起掌来。

 

  “横批——风流今朝!”

 

  “好啊!”老贺把手举起来,可劲鼓掌。

 

  “好对!好字!”

 

  “真是一对才子啊!”

 

  “今天真开了眼啦!”

 

  大伙都扑上来,要拿一幅对联,老贺做主,把对联分给春妮和有家的荣军。得了对联的,高高兴兴走了,其他观众也纷纷散去,文定收拾了一下,赵旭升把刘国维让到炕上,两个人就着一壶茶,互相敞开了心扉。从那以后,荣军农场多了一个农业顾问,而刘国维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位良师益友,赵旭升就像一堆不灭的篝火,在他需要的时候,只要伸出双手,就会得到源源不断的热量。

 

  太阳西斜,总场食堂开饭了,有菜有酒,热热闹闹,大家互相敬酒,互相说着祝福的话语。赵旭升请刘国维和干部们坐在一起,介绍大家认识。

 

  吃完饭,王萍带着一群衣着鲜艳的姑娘和孩子跑进来, 她们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里面点着了蜡头、油灯,亮亮堂堂,喜喜庆庆。

 

  新年联欢会开始了。

 

  刘国维被人群里一个靓丽的身影吸引,这个姑娘打扮得确实出众,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不笑都能看见腮边两个大酒窝,既娇媚可爱,又带着一种机灵刚正。

 

  刘国维忍不住把文定叫来,让他去取自己的小提琴,要给大家露一手。

 

  又是唱歌,又是跳舞,

 

  热热闹闹过了两个小时,人们渐渐散去,赵旭升找不到刘国维了。走了一圈儿,才在女文工团宿舍那儿找到他。刘国维正指挥着姑娘和孩子们把脸盆盛上凉水,放到院子里,要冻冰灯呢。

 

  赵旭升也没听说过冻冰灯,就跟着看热闹。

 

  刘国维叫孩子们到食堂借来两个铁水桶,放到屋外的空地上,然后往水桶里倒大半桶凉水。不到十分钟,水面就结了薄薄一层冰,刘国维用小木棍把冰面中央的冰划碎,留碗口那么大一个洞,这个圆口很重要,需要通过它往外倒剩余的水,往里面放蜡烛头或者小油灯,提供蜡烛燃烧的空气。

 

  屋外冷,刘国维安排几个小孩子轮番守在水桶边,就领大伙进屋去,嗑瓜子,讲故事。隔十多分钟,他就出去把那个圆口的薄冰划碎,再回来。

 

  两个小时过去了,桶壁的冰冻到两寸多厚,刘国维叫孩子们把水桶抬进屋,把没上冻的水倒出来,再把水桶放到火炉上烤。慢慢地,冰坨开始融化,和铁桶分离开了,刘国维赶紧把铁桶提到屋外去,然后两手把冰壳小心翼翼提出来,摆放到墙上,这时,姑娘们早已准备好两个油灯,刘国维把它放进冰壳子里,霎那间,无遮拦的暖暖的光芒将院子照得通亮。

 

  姑娘和孩子们在院子里又蹦又跳,还点了一大堆篝火,赵旭升一会儿仰望繁星密布的夜空,一会儿看看欢快的人群, 思绪飞扬。

 

  文定跑来,请赵旭升和刘国维去食堂吃年夜饺子,赵旭升却找不到刘国维了,他屋里屋外搜了一个遍,也没看见刘国维的影子。

 

  他从篝火旁把王萍拉出来,问她看见刘国维没有,王萍指指学校的方向,然后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又跑到人群里疯玩去了。

 

  赵旭升带着文定朝那边走去,没走多远,王萍追过来,“你们是木头啊,是侦察兵呀,快回来!快回来!”

 

  赵旭升低头一看,雪地上隐隐地现出两行脚印,一大一小,相伴着,往学校前的白桦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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