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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军往事
第五章 在冰封的大地上
发布日期:2014年10月10日 11:32:04 浏览次数:689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急行军后,大队人马来到了荣军新场。

 

  远远的,他们看见一座白雪覆盖的山坡上浮现出一片片熟悉的淡绿,那是军用帐篷的颜色,缕缕炊烟从营地升起,啊,这就是他们的新家了!王方利他们扯开喉咙,喊叫起来,山坡上有人听见了,朝这边应答,一时间,山野中回荡起胜利会师的欢呼声,走在队伍前面,方脸、敦敦实实、一条腿残疾的王方利,带头小跑起来,很快,两队人在山岗上会合。

 

  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荣军新场的烧砖窑又添了一座,他们要抓紧烧砖盖房。

 

  大地虽然冻得坚硬如铁,但是荣军战士们用挖战壕的精神和速度,刨出一方方黄黏土,烧水和泥,忙得热火朝天。按照赵旭升等人的构想,王方利等人来到之后,要在安立国他们选出的五个分场场址上抢盖住房。

 

  十一月末,赵旭升将东屏农场的农具、粮食,卖粮后买的绵羊运到火车站,装上货车,托运到伊拉哈,再运到荣军新场。这些家当,是荣军新场的宝贝,是荣军新场起家立业的资本。

 

  当东屏最后一批留守人员抵达荣军新场时,新场已经盖起了1000平方米的砖瓦房,基本解决了一分场、二分场荣军官兵的防寒居住问题,但三分场和四分场、五分场建场点上,因为缺少材料,除了一栋办公室,还没建其他房屋。

 

  帐篷里无法生火取暖,草棚也难御严寒,荣军官兵和荣管处即将配给的数百匹退役的战马,安全越冬问题亟待解决。在来的路上,赵旭升已经有了打算,到达荣军新场后,当晚就召开了分场场长会议。

 

  又潮又闷的小会议室里,一盏马灯挂在炉筒子下方,干部们围坐在小炕桌旁边。

 

  赵旭升环顾四周,看见的是一张张略显疲惫却充满生机的脸,他在心里感到了安慰。这样的活力,来自荣军们的心底深处,正是他想要的。

 

  “我们终于都到齐了!到了我们的新家!你们看看这一片一片土地和山岗,那以后就是我们的战场!就是我们的家园!你们想过没有,在这儿,几年以后是什么景象?我们把家眷接来,孩子满街跑,学堂里书声朗朗,河边妇女洗衣服、唱着歌。我们也可以把老父亲老母亲接来,把愿意参加我们荣军新村建设的兄弟姐妹接来,老人们放羊放牛,兄弟们跟我们开荒种地,姐妹们帮我们做饭洗衣,那时候,鸡飞狗跳,孩子啼哭,真是美满的日子!是不是?”

 

  “哎呀!要是能接家眷,我第一个把老婆孩子接来,我媳妇可能干了,在屯子里那是数一数二的,我家大小子也能铲地割麦子了,我那二小子,也能挎筐拾麦穗了!”安立国这位老大哥一拍大腿兴奋地接道。来新场这些天,和战友们在崭新的环境里劳动,他的性格开朗了许多。

 

  “农忙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可以到田地里锻炼,不忙的时候,还要去学校学习文化知识。咱们以后要建的是机械化农场,要有人开拖拉机、开收割机。要建发电厂,我们要过上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我们要建修理厂,要自己修车造零件。我们要开商店,要人去经营,我们还要有孩子考上师范学校,还要办工厂……”

 

  “那可真美!”罗小宝攥起拳头喊。

 

  赵旭升眼里放着光芒,接着说:“可是现在面临的困难还真不少。比如说盖房子,不但得叫我们这些伤兵老病号安全度过这个冬天,还得为明年春天齐齐哈尔荣校近千号人准备宿舍。比如说怎么安置这些马,荣管处给咱们700多匹退役战马,可得要吃的了。北满这儿到四月末雪才能化干净,地上的草才能露出来,若是看到新草芽,得到五月份,现在呢,还不到一月份。这天寒地冻的日子还有四五个月熬,咱们大家伙来商议商议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说到这儿,赵旭升叫郝文定拿出一张旧地图,铺在炕桌上,指给大伙看。

 

  “咱们这700多匹战马,要喂好,草和料都没多少,过夜也没地方,我看,不如组成大车队,到咱们周边去,去克山、拜泉、查哈阳一带找活儿。我在这儿打过土匪,到了年跟前儿,马车拉脚活多,这样一来,咱们的马白天运动,晚上有马棚过夜,就冻不坏了,还能增加收入。咱们有了钱,可以用来买生产物资。那些草料省下来,给几百只绵羊吃,对付过去这个冬天就不愁了。”

 

  “这个主意不错!”

 

  “是个好招子!”

 

  “咱们的马车没那么多,可以买,也可以租老乡的!”

 

  赵旭升看到这个建议得到了大伙的赞成,便接着说下一件事:“下一个就是木材问题,咱们一部分荣军赶马车去创收,一部分还得上山搞木材。房舍的问题必须在春耕前解决,不能影响春天开荒。盖房需要木材,开春备耕修农具、做农具,也需要木材,所以,这是一个硬仗!大伙说说,怎么把这场硬仗打赢?”

 

  安立国挪挪屁股,炕烧得很热,快把棉裤烤焦了,他很有把握地说:“木材的事我一直留心呢,前些天我又和哈巴山那边谈了,他们说,我们可以去给他们出工伐木,伐完他们留一半,给咱们一半当报酬。我看这个挺合理的,咱们伐两方木材,他们就给咱们一方,要是伐一百方,就能给五十方!”

 

  这是一个不错的消息,木材的问题迎刃而解了。

 

  接下来,赵旭升和大伙讨论怎么组成车队,分别由谁负责带队往哪个乡镇去。最后,定下来由王方利带领80辆马车到克山、拜泉一带去,由姚福宽带领50辆马车往查哈阳去,那儿是水稻产区,这时候水稻刚打完,正是往外运的忙季。

 

  上山去伐木的伐木队队长,当仁不让由安立国担任,他和哈巴山林场的地方干部都很熟悉了。伐木队要挑选体质最好的荣军,因为这项任务十分繁重艰巨,要吃在山里,住在山里,每天还要进行采伐、休整、搬运木材。当晚确定了47名上山伐木官兵的名单,就再也挑不出来了,这47人都是伤势“较轻”的。准备两天,马车队和采伐队一起离开营地,出发了。

 

  两个运输队先后到了克山、拜泉一带以及查哈阳以后,联系活拉脚,虽然冒着严寒赶大车也很辛苦,但是到了晚上,毕竟还有客栈和老乡家的小屋可以寄宿,让运输队战士们睡上一个安稳觉。而安立国这队人,在哈巴山那两个多月六十多天时间里,在零下40多摄氏度的严寒里,度过的日日夜夜,是那么惊心动魄,可歌可泣。

 

  荣军官兵来到指定伐木点,支起了帐篷,破冰烧饭。经常吃的是喂马的高粱,下饭的菜是从附近农村买来的咸菜。

 

  白天,荣军们蹚雪上山。挖开积雪,在大树贴近地面的地方拉动大锯。干上一会儿,汗水就把衣帽全洇湿了,整个人在严寒里热腾腾的“冒白烟儿”,停下手来喘口气的工夫,湿透的衣服和帽子就都冻成硬壳,好不难受。因为天冷,在雪地里干活,手上的热量隔着手套,很快就把手套外面沾的雪融化了,手套弄湿后,又马上结成冰壳,手套里面双手出汗,滑唧唧的,戴着不顺手,干一会儿活就不能戴了。荣军战士们就把手套摘掉,把手套带子一拧,拴在后腰上,光着两只手干活,斧子抡起来,虎口震裂,渗出血珠儿,很快结成血粒子,很多人的虎口一直裂着、红肿着,可是没有人叫苦、喊累,每天干得热火朝天。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中午不回营地,把馒头、饭团揣在怀里,饿了坐在树墩子上啃几口;渴了,就抓一把雪塞在嘴里。晚上,回到营地,钻进帐篷,倒在茅草铺上,很快就酣然入睡,哪管帐篷外风雪滔天,哪管身子底下有多么凉……

 

  安立国一直跟着战士们伐木,就像以前在战斗部队里一样,冲锋陷阵在最前面。锯树的时候,他用一只胳膊拉大锯;砍树杈的时候,他用一只手抡斧头。

 

  在这队上山伐木的荣军战士中间,安立国的伤势算是最重的了,没上山之前,他那只伤胳膊,因为碎骨头渣子和残留的弹片在里面作怪,三天两头伤口就发炎。荣军新场没有医生,原来荣校的医护人员没有跟来,只有一名兽医当医生用了,也没什么药,像安立国胳膊发炎这样的病,就用盐水洗洗,然后就是告诉他养着,少活动,不要抻着。

 

  来到山上后不久,安立国一天也没歇着,他带头干,抢着干,那只胳膊又红肿发炎了,肿得像紫皮大萝卜。晚上,战士们回到帐篷里,发现安队长的胳膊肿成那样,炎症引起的发烧,把他的嘴唇烧干了,烧裂了,双腮塌陷下去,只有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战士们都劝他下山去,他死活不肯。看着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拉锯、砍树,有的战士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不是悲伤的眼泪,不是委屈的眼泪,是对英雄敬仰的眼泪,是洗涤灵魂的眼泪。

 

  有几名荣军是跟着安立国一起来荣军新场的,他们比别人更了解这位英雄。他晚上替别人站岗,把帐篷里最暖和的地方让给身体最弱的同志。他不善表达,可是每次开口,话语都像亲兄长那么温暖人心。他是不会撇下伐木队自己回去的,哪怕是躺在帐篷里休息上一天半天。他咬紧牙关,跟着伐木队干到最后,带着换回的木材,带着战利品凯旋!

 

  荣军伐木队采伐木材的速度极为惊人,转眼到了三月末,木材已经有400立方米了,这大大超出了哈巴山林场的预想,他们按照原来说好的,给荣军200立方米木材作酬劳。赵旭升派来50辆马车,把200方木材运回了荣军新场,那天,荣军新场真是热闹极了,人欢马嘶,一片沸腾。

 

  接下来就是紧张忙碌的建房。

 

  这天早晨早饭后,赵旭升让副场长王方利把一分场场长安立国、二分场场长姚福宽、三分场场长李友、四分场场长于占海、五分场场长赵冲请到了队部。

 

  “荣校下个月就全迁过来了,还有不到20天时间,咱们来看看,能不能保证把房子盖上,各分场都有什么问题没有?”赵旭升开门见山地问。

 

  三分场场长李友说:“马车队撤回来一部分,都支援我们一分场,人手够用啦,起早贪黑干,8栋马架子没啥问题。”

 

  四分场场长于占海说:“四分场6栋马架子没问题!”

 

  五分场场长赵冲,也是一名战斗英雄,在部队时是连长。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什么残疾,而实际上,他的肝脏上留着敌人的弹片,经常发炎,疼得他满脸豆大的汗珠噗噜噜滚落。

 

  赵旭升看见他要说话,先关切地问:“老赵,你最近脸色不好,是不是……”

 

  “没事!没事!”赵冲勉强笑了一下,把话题转回到盖房上,“我们五分场5栋马架子的任务没问题。现在我们有17个硬劳力,其他荣军可以打下手,我们保证按时完成。”

 

  赵旭升点点头,放心地说:“这就好,你们抓紧盖房,我们这边修农具。等四月末举行开荒誓师大会以后,咱们就要连气儿干啦!边烧荒,边开荒,边春播。王副场长和老安,你俩一个负责修农具,一个负责联系种子,记住,一定要跟老乡们请教好了,要买北满最好的种子,能适合这里气候的,产量高的。”

 

  转眼到春节了,这是荣军们来到北大荒的第一个春节,可他们只是在年三十下午,各分场放了一下午假。炊事班烧了几大锅热水,让荣军们好好搞了一下个人卫生,然后派了一些战士帮厨包饺子,晚饭热热闹闹吃饺子。大家早早躺下休息,初一就开始继续干活。

 

  每年阳历三月五日前后,农历节气上是惊蛰。天气回暖,春雷始鸣,惊醒蛰伏于地下冬眠的昆虫,然而,幅员辽阔的华夏大地,同一时令,气候景象却天壤之别。

 

  惊蛰时节,对于华北地区、江南一带,气温早已经升到了零摄氏度以上,西南和华南则达到了零上10摄氏度、15摄氏度,已是一派春光融融,而在东北、西北地区,厚厚的雪被和坚硬的冰壳仍将大地紧紧包裹。

 

  三月的春风吹在北大荒的大地上,依旧刺骨的寒冷。在刮春风前,气温虽然也很低,达到零下40多摄氏度,但那种冷是用棉衣、棉帽、棉鞋能抵挡住的。刮春风以后,情形大不相同。当地人形容,没刮春风之前,那时冻皮冻肉不冻骨,春风刮起来,那就是北大荒最难熬的时节了。呼啸着从西伯利亚刮来的寒风,撕皮刺骨,犹如大自然在对人们施以酷刑。

 

  虽然天上的太阳看上去有了热度,大地变得更明亮了,可是一出门,强劲的四五级风一下就将露在棉帽围巾外的脸颊吹得没水分皱了皮,这还不罢休,还用一把小刀子在那些皮肤上割出小细纹小裂口。光着的双手,也很快被吹皲裂。冷风几下就把厚厚的棉袄吹透,骨头缝被一把无形的冰刀挫得酸疼酸疼。那种刺痛还深入到骨髓里面。如果棉袄肥大不合身,冷风就钻进来,你的前胸后背就会冻得冰凉冰凉,随之而来的,是锥心刺骨的疼痛,叫你喘不过气来。

 

  在严冬腊月里,在荒原上,你看见一个人腰中扎条布带子,或者一根麻绳,千万不要奇怪。那根布带子、那根麻绳拦腰扎紧,简直可以称为“救命绳”。

 

  冷风往骨头里钻,往肋骨里钻,往手指缝里钻,往膝盖骨里钻,这样狠狠地冻透一次,人就得了风湿病,骨节粗大、红肿。轻者,一遇风寒,就骨节酸疼,头晕目眩;重者行走不便,甚至危及生命。

 

  这时候,也是手脚和耳朵最容易冻伤的时候。在外面挨了冻,回家不及时用雪团搓揉冻伤的地方,直到发红发烧,而贪图屋里暖和不以为意,被冻伤处的热胀蒙蔽,或者用热水洗手脚耳朵,那这些地方很快会红肿、化脓、溃烂。所以,进入腊月以后,猫冬是东北人的习惯,北大荒人更是如此,主要是为了防止冻死冻伤。生活在北大荒的人们,不但要继续抵御严寒的淫威,还要跟无情的春风斗争。

 

  开赴到这亘古荒原上的荣军官兵,他们的家乡,有的在海南,有的在云南,有的在四川,有的在湖北,有的在河北,有的在内蒙古,也有的在辽宁,比如安立国,他可是辽宁的。在那里,冬天哪有这儿一半冷啊?不要忘记,这是一群伤残人。这是一群在残酷惨烈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被炮弹炸丢了胳膊,被地雷炸飞了腿,被隆隆炮声震聋了耳朵,被弹片伤了眼睛,伤了大脑、脏器的人。这是一群伤口经常发炎、红肿、流脓的病人,这是一群步履艰难的伤者,这是一群哮喘、咳嗽缠身,脊柱弯曲腰直不起来,老胃痛、老肝病患者,这是一群无时无刻不被病魔和病痛折磨的人,这是一群需要休息、静养的人。

 

  然而,这也是一群战士!

 

  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永远都是战士。只要军装穿在身上,只要军旗高高飘扬,他们就是死,就是爬,也要执行命令、完成任务!

 

  他们心怀美好的梦想开进荒原,荒原竟以这种姿态迎接他们的到来。他们投奔荒原而来,却似乎成了荒原的“敌人”,与荒原的寒冷作战,并不比以往任何一场真刀真枪的对决轻松。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意志,要经历严酷的考验。

 

  他们的病情在恶化,生命随时受到威胁,但是他们退却了吗?他们没有退却。

 

  让我们来看看这些有伤残的军人,这些穿越了战火硝烟的勇士,是如何度过来到北大荒的第一个寒冷料峭、西风刺骨的春天吧!

 

  天还没亮,赵旭升被钩炉子掏弄炉膛轻轻的哗哗声惊醒了。淡黄的马灯光影里,郝文定正全神贯注、轻手轻脚地掏炉灰。没有煤,烧木柈子,下半夜炉火就熄灭了。每天早晨4点多钟,屋里的温度最低。水盆里要是有水,准冻成了冰坨。同样,水桶里满满一桶水,也会结两指厚的冰。如果早晨不起早生炉子,砸开水桶里的冰,烧一壶热水,可真没法把冻得硬邦邦的毛巾化开,也没法洗脸刷牙。

 

  郝文定这天早晨起得格外早,因为昨晚赵旭升交代,今天要下去跑一圈,看一下各分场盖房情况。

 

  赵旭升起身穿好衣服,郝文定将热水倒在水盆里,牙缸也兑好了热水,又将两个昨晚就从食堂打来的已经冻出冰碴的高粱米粥饭盒放在炉盖上。

 

  赵旭升一边在热水里化冻毛巾,一边对身后的郝文定感慨:“哎,还是年轻好啊!想起早就能起来,你看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睡一宿起来,还是硬撅撅的。”

 

  “场长,我可不觉得你老!”

 

  洗漱完毕,赵旭升变得精神抖擞,郝文定把马灯拿到炕桌上,手上垫着毛巾,把热好的饭盒端上来,又拿来半饭盒咸菜。

 

  两个人埋头吃起来。

 

  郝文定比赵旭升吃得快,吃完饭盒里的高粱米粥,起身拿起炉子上滋滋响的开水壶,往饭盒里倒上热水,用筷子搅搅,滋溜滋溜把刷饭盒水喝光,才又倒水把饭盒刷干净,站在一边等着赵旭升吃完。

 

  赵旭升看文定等他,说道:“你把两个背壶都灌满开水吧!一会儿出去,你背在身上还能热乎点儿,再说,路上渴了,你也不用吃雪。”郝文定喜欢吃雪,他说雪像白糖,天一下雪,他就跑出去,捧一把雪,吃得十分香甜。赵旭升不赞成郝文定和那些小战士吃雪,冰凉的雪吞下去,开始挺舒服的,过后肚子就疼,有时候胃肠闹意见,还会拉肚子。

 

  郝文定走到屋外边,拎回来一个装东西的麻袋,问赵旭升:“场长,这个冻牛奶坨,全拿给赵场长?”

 

  “唔。”赵旭升嘴里含着一口饭,点点头。

 

  “一会儿我用刺刀砍下一半!这牛奶坨是王处长捎给你补身体的,你秋天累病就一直没咋恢复好,就留一半,以后每天我敲下来一块,在这炉子上用饭盒给你熬牛奶喝,不行吗?”

 

  “不行!这个奶坨也就60来斤,给老赵自己喝,也不够一个月的,他那脸色最近蜡黄蜡黄的,应该好好补补。你就听我的,一会儿乖乖给我背上!”

 

  郝文定看赵旭升说得坚决,叹了口气。

 

  两人收拾停当,熄灭马灯,一前一后走出屋。

 

  昨晚又下了一层小清雪,屋子前扫出来的一块空地,又变得一片洁白。两个人踏着咯吱作响的冰雪沿着通往大路的便道,穿过半人高的雪墙,向前走去,走到十字路口往东拐,不到十米,就是马号。远远的,两个人看见哨兵黑魆魆的身影立在那儿,便加快脚步。

 

  “场长好!”哨兵向赵旭升敬礼。 

 

  赵旭升伸手捏捏哨兵的棉大衣,叮嘱道:“出门前把衣服手套棉鞋放在炉子边儿,烤热乎,出来能挺一会儿。早晨这阵最冷,要来回走动,可别冻坏手脚!” 

 

  “是!场长。这么早,你们去哪儿啊?”

 

  “去几个分场看看。”

 

  说着话,两个人大步流星往前走,大冷天,站在雪地里不到半分钟,人就冻得受不了。

 

  天空中,小一点儿的星星都隐没了,只有启明星几颗大星星在快速闪动。

 

  赵旭升和郝文定骑着马,一前一后走在黎明前的雪原上。

 

  “场长,你说,那些星星为啥眼睛眨巴那么快?”

 

  “为啥?”

 

  “因为冷呗,它们也冻得直哆嗦呢!夏天我就没看它们闪得这么快。”

 

  “哈哈,你说的好像有道理啊。文定,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欢用眼睛去观察,用脑袋去思考了,你呀,也越来越有想象力了!”

 

  “嘿嘿!场长,你这是在表扬我吗?”听场长这么一说,郝文定心里乐开了花。

 

  “当然是在表扬你!以前咱们打仗,没时间听风赏月,看书学习,现在,新中国成立了,我们来到这里建设农场,需要文化,需要多读书、多思考、多观察,需要心里对生活充满热爱。文定啊,我跟你说,你以后多读点唐诗宋词,搞建设和打仗不一样,要心中有美的东西。美可以陶冶人、改变人。一个人心中有美、有善,才会辨别真假、是非,心中才会有大气象,才能更好地完成党交给的工作,才能做出对人民有益的事。”

 

  “嗯,我记住了。场长,我不跟别人学,跟你学上一点儿就行。你看看,你写的那首歌:‘红红的太阳蓝蓝的天,我们荣军生产。前方流血打老蒋,后方流汗来支援……’那个歌唱起来多有劲儿,多美!我唱也唱不够!”

 

  两个人这样说着,走出了约摸十里多地。路虽然是修过的,可是被大半个冬天的暴风雪吹刮得也看不出跟旷野毛道有什么两样,只是在厚厚的雪地上多了一些被雪覆盖的车辙和人马足迹。

 

  天边露出鱼肚白,两个人骑马来到山岗上。柞树和榛子树的叶子有点能看清了,杨树光溜溜的枝杈也能看清爽了,松树还是黑黑一团,一副习惯酷寒和静寂气定神闲的模样。

 

  这时候,郝文定斜挎在两肋的热水壶也变凉了,他摘下一只水壶,递给赵旭升,等首长喝完,自己再喝,半壶水下去了。

 

  东方的鱼肚白在扩大,不知不觉,那素淡的颜色中掺上了一抹粉红,多了不少的光亮。

 

  雪地变成了蓝色调,山峦显露。启明星如多情的明眸水汪汪地闪动着,好像即刻就要隐藏起来。天空中的光亮越来越明亮,离太阳升起来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北大荒冬天的霞光是粉红色的,那霞光在天边漫延,绚丽的色彩在天地间恣意涂抹。天空越来越明亮,由深邃的靛青,变成透明的群青,而后是大放光明的碧蓝。与此同时,随着太阳的金马车向地平线驰近,霞光也由浅粉变成绯红、朱红、妃红,美轮美奂,好似仙女向天际抛开各色轻纱,霞光不断变换,最后,太阳喷薄而出。

 

  大地山峦向着东方的一面,瞬间被金红的阳光染成一片金红粉。

 

  五分场不远了,赵旭升和郝文定的棉毛耳朵和棉大衣胸前都结了一层白霜,两匹马身上也挂满了白霜。再往前是一片榛树林,风把积雪都旋到路上了,两个人把马拴在野杨树林里,一人一边抬着麻袋里的牛奶坨,步行往前走,两个人的脚步声,惊动了一群留宿在山坡树林里的山雀,唧唧啾啾叫着飞走了。

 

  赵旭升感慨道:“文定,今天是三月六号,惊蛰啦,这要是在我们江苏老家那儿,都打雷啦!各种鸟啊,飞来飞去,叫得才欢呢!”

 

  “可不是,咱们老家桃花都快开啦!”

 

  “惊蛰,雷乃鸣,桃始华,虫乃发声……可是你看看咱们眼前,还是冰天雪地,这雪至少也得一个多月以后才能化干净。这小春风一刮啊,我晚上没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就想啊,明早一觉醒来,冰雪都化光了,草都长出来了,树都绿了,大地上开满了野花,鸟鸣,虫叫,那时候,我们也好甩开膀子干了,点火烧荒,拉犁翻地,开始春耕生产。说真的,我都耐不住劲儿啦!”

 

  赵旭升,这位独眼诗人向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勤务兵讲起了心里话。

 

  “场长,大伙都憋着一股劲儿呢,就等春天来了大干一场!不过,场长,我还是想问问……”

 

  “你想问什么?”

 

  “场长,你说这北大荒的冬天这么冷,等春天来了以后,还会有蝴蝶啊、燕子啊、蝈蝈啊什么的吗?你说这会儿它们都跑老远老远的南方去了吧?等春天来了,谁去告诉它们啊?就是有人告诉它们我们这儿的春天来了,它们还能飞回来吗?”

 

  “咦?你这是哪儿来的问题啊?”赵旭升察觉了什么似的,盯住郝文定的脸看。

 

  “我……我想再给黄英写封信,我想,我想我应该告诉她这些事儿……”郝文定羞得满脸通红。

 

  “哎呀,一个人要是恋爱了,可真是了不得,都成诗人了。什么都用诗人的眼睛看,用诗人的心体会……哎,真是羡慕你啊!我跟你说,这北大荒的夏天,和东屏还不同,虽然都是在北满。东屏是盐碱地,芦苇塘,这儿是小兴安岭南麓,有嫩江冲击出来的平原,土质都是很好的黑土。所以,一到夏天,这里的草特别壮实,野花花朵特别大,树叶特别阔。这儿鸟多,虫多,蝴蝶也多。到了夏天,不但有燕子在老百姓家屋檐下筑巢,山里也有布谷,还有别的鸟,这儿还有仙鹤,你信不信?”

 

  “有仙鹤?我不信!我知道这儿狼不少,我差不多天天晚上听见狼叫……咦!场长,你看,这不会是野兔子的脚印吧?”

 

  郝文定朝一片榛树丛底下指,雪地上有好几趟小脚印儿。

 

  “可能是吧。我对野兔子可没什么研究。你看,那,那边儿蒿子棵下面,还有那边儿,不都是野兽的脚印吗?那大点儿的,也不知道是狐狸脚印还是狍子脚印。我倒是听过老乡说一套嗑,鹿蹄树叶两半分,狗熊脚印最像人,野鸡竹叶画上印,马儿踏月牙儿,兔子点火把……文定,你要是有兴趣,以后就留心研究研究这个,挺有意思。”

 

  这一早晨,50多里路,走了快3个小时,过得可真愉快!

 

  五分场就在眼前了,远远的,两个人看见五分场场部办公室走出两个人,大步朝他们走来,那是五分场场长赵冲和政治指导员李锦才。

 

  赵冲知道场长和文定抬着的是送给他的牛奶坨,激动得直咂巴嘴儿,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推辞和感动的话啥都说不出来,寒暄几句之后,两人把赵旭升领到了工地。

 

  五分场也是建在日本开拓团一片遗址上,在原来的房框子上,建起了一栋砖房作分场办公室。日本人留下的辘轳井,好几年没使用,已经被沙土填埋,堆满了落叶,只能等天暖和了,再慢慢掏干净,继续使用。

 

  现在,荣军们是去东面的小河里取冰,化水做饭、饮用。

 

  办公室的砖房在营区北面,地势稍高一些。4栋马架子由东向西,整齐地排列开来,现在,东面3栋马架子已经竖立起来了,正在建第四栋。走到近处,赵旭升看见十几名荣军工作起来井然有序。他们由两位从地方上请来的瓦匠师傅指挥着,有的绑牢木杆,有的烧水,有的往冻土堆上倒开水,化土和泥,有的用麻袋片抬泥,往成型的房框子那儿运。

 

  那两位师傅手脚麻利,身边的战士往他们的泥板上放了一锹泥,他们头也不回,收回铲板,瓦刀一甩一抹,就把泥糊在两层木杆里面,然后把光泥板儿又递回来,那只拿瓦刀的手还在忙活着,左一下,右一下,把泥抹平刮光。

 

  两位瓦匠师傅知道来了首长,可是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微笑着朝赵旭升等人颔首致意,年老的那位瓦工师傅,一边干着,一边说:“这可不能停,手脚得麻利,要不然,眨眼工夫泥就冻上了。抹不平,得漏风,到时候还得裂,那活儿可就砢碜了!”

 

  赵冲向赵旭升介绍说:“王江屯老肖师傅爷俩,咱们可是找对了,这些天,都是他爷俩抹泥,不叫我们干,说我们一时半会儿学不会,耽误工夫。这一连溜儿二十来天,他爷俩可真是累够呛,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们啊!”

 

  “瞧赵场长说的,我们还不拿着你们的工钱不是?”小肖师傅在旁边插嘴。

 

  抹完一层泥,要往上面去,得站凳子。一名荣军战士拿来特别钉制的长凳,老肖师傅站上去,继续干活,又说到:“咱们以前给人家干活,虽说不藏奸耍滑,可是想歇口气儿,也是能歇上一袋烟工夫。可是到你们这儿,我从早干到晚,一口气不喘,也不觉着累。”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感兴趣,赵旭升问道:“老师傅,这是为什么啊?”

 

  老肖答到:“简单啊!你看看,谁冬天里盖房子?我干了这么多年泥瓦匠,没见过啊!你们盖这么多房子干什么呢?李指导员说,过些天,大部队就来了,来开荒,来种地,嗨!过不上几个月,这里就热闹开了,农场办起来了,人欢马叫,咱这就不是荒草甸子了,人烟兴旺,我们就能往这边来找活,有更多活干了!就为这些,我心里头高兴啊!”

 

  听了老肖师傅一席话,大伙脸上都堆满了笑容,赵旭升回身对大伙说:“听听,老乡也高兴咱们办农场,喜欢新天新地!咱们啊,真要干出一个样子来!”

 

  小肖师傅从一边钻过来,用满是泥土的手擦去冻得流出很长的清鼻涕:“首长,还有一个原因我爸没说,我爸想给你们当老丈人!”

 

  毛头小伙子这一番话,把大伙说得满头雾水。

 

  “傻小子,胡咧咧啥呢,干你的活儿去!”

 

  赵旭升听出个大概,问道:“老肖师傅,你是想把闺女嫁给我们荣军?你家多少闺女啊?”

 

  “啥多少?就一个,是这二愣子的姐姐,叫大雁子。我这傻儿子不会说话,啥给你们当老丈人,我哪趁几百号闺女啊!我又不是皇帝,三妻四妾,七十二嫔妃,能生百八十个闺女。”

 

  原来是这样!老乡们知道荣军战士要在这儿建农场,扎根,娶妻生子,开花散叶,心里有了各种各样的打算。赵旭升暗自高兴,他的队伍,这么快就要被这块土地接纳。旁边的荣军官兵,个个也是心潮起伏。

 

  一位和赵二愣看上去颇熟的山东战士笑着凑到他跟前,嬉笑着说:“二愣子啊,你姐姐中看不中看?你爸要给她找个啥样的女婿?”

 

  “我姐呀大眼睛,双眼皮儿,高个,大辫子到屁股蛋儿。”

 

  “你撒谎吧!”

 

  “儿唬你!真的,儿唬你,我说的是真的。我姐啥都好,就是踮踮脚儿,心还老高老高的,要不,都二十好几啦,咋还能剩家里呢?小山东,我和你说,我姐好啊坏啊,你都别惦记,我爹早相中李指导员了,要我姐给李指导员当压寨夫人!李指导员右腿瘸,我姐左脚踮脚,一左一右,正好!”

 

  这二愣子说话时,高一声,低一句,眼睛鼓得溜圆,比比画画的,逗人发笑。话语呢,又实在是没遮没拦不着调。他越说越离谱,老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从凳子上跳下来打他,可是下面小荣军战士一锹锹泥递得紧,他又停不下手上的活儿。

 

  这情景像一出小喜剧,给大伙逗得笑弯了腰,戴着一副大眼镜的指导员李锦才被这虎小子一声声叫着,脸青一阵红一阵,哭笑不得。

 

  “哈哈!锦才,先别看他姐姐,你真摊上这么一个活宝小舅子,我看你准能活一百岁!”赵旭升笑得前仰后合,不知为什么,看着眉飞色舞的二愣子,他忽然想起另一个人。

 

  肖二愣子听首长这么夸赞自己,两步蹿到李锦才身边,用肩膀撞了李锦才一下,得意地说:“姐夫,咋样,你看首长都说我这小舅子不赖!”

 

  李锦才涨红了脸,实在不知说什么话好,把二愣子往旁边推,他越推,二愣子越往他怀里躺,众人笑成一团。二愣子伸出两只长胳膊,紧紧把李锦才抱在怀里……几个战士笑得躺在地上,李锦才也笑得满眼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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